雪扬不知道她爸爸是怎么说服了她妈妈的,让她在“落后了国内同学那么多功课”的情况下,还能继续交换留学前的习惯,每周六下午去陈老师家上课。陈老师教的笛箫。 曾经王曼对自己唯一的这个女儿,要求很是严格,希望她能做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雪扬从记事时开始,就学音乐,学书法,学绘画,学舞蹈。后来因为开始上学,功课越来越多,再加上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天赋,她渐渐就丢下了舞蹈,再是绘画和书法,唯一坚持下来的,就只有笛箫吹奏了。这反而是当初王曼送她去学习的最不认真的一个选择——雪扬小时候心肺功能不够强大,听说吹笛子能够养成良好的呼吸节奏,增强心肺功能。无心插柳柳成荫,王曼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周六下午,安外附中三点一十放学。雪扬要在五十分钟内,赶去跨越大半个市区的陈老师家,接受为时两个小时的一对一授课指导。陈老师是双安市春天民乐团的演奏家,同时也是双安音乐学院的讲师,她很忙,所以雪扬并不敢浪费一丁点时间,一放学,甚至都来不及和一班的清如说声再见,便飞也似的去赶公交了。 其实坐地铁,要节省不少时间,但雪扬不喜欢,除非必要,她宁可选择坐公交,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漫无目的的发呆时间,看着路边匆匆而过的林立建筑,川流车辆和人群,不用想那做不完的词义分析、二次函数、阅读理解,她只要放空自己就好了。 她一年没去陈老师家了,陈老师家那只肥胖得都抱不起来的橘猫蛋卷儿,好像又胖了些。它还记得她,在她对着谱子吹奏的时候,它拖着沉重的身子,绕着她的小腿打转,好像那就是它的减肥运动一样。 两个小时飞快地就没了。和之前无数次上课一样,陈老师没有留她吃饭,因为她自己也要赶着去乐团排练,所以她们俩一起出来,在小区门口有个推着车卖烤红薯的大爷,她们一人挑了一个,拿给大爷称。陈老师执意要替她付这次的钱。 “我知道你有钱,可这是今年我第一次请你吃,这钱必须由我来付。”陈菁这样说,拿了手机扫了大爷挂在车上的微信二维码,“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下次帮我带点你们学校对面的那家泡芙店的泡芙来,我泡好茶给你喝。”她笑。 雪扬也笑:“陈老师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好,那家泡芙又贵又不好买到。” 陈菁付了红薯钱,咂舌道:“这年头红薯都贵。” 捧了死贵但热乎乎的红薯在手,雪扬和陈老师道了别,她背了沉甸甸的书包和笛箱,慢悠悠往回走——陈老师家和她家,步行大约四十分钟,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宁可在路上打发点时间。 这种时候她就很是想念森雅了,森雅的古筝老师也跟陈老师住一个小区,要是她没搬走,她们俩就能一起去上课,回家的时候,能一起买杯暖暖的奶茶,一边吐槽学校的各种不人道考试,一边穿过这个中心公园,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戴了耳机,看着三三两两跑步遛狗的人从身边经过。 从公园北门穿出来,便是热闹的英王府路,冬日的这个点,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雪扬挪了挪肩上压得自己有些疼的书包和笛箱,想了想,还是把笛箱拿了下来,转而拎了把手。 路过那家最近很受欢迎的“美好”蛋糕房,雪扬想起上周六的蛋糕,她吃了,味道很好,奶油松软甜香,水果新鲜爽口,就连一向不大爱吃甜食的赵阿姨,都连吃了两块,临走的时候,她妈妈还切了一大块给她打包带走。 雪扬是爱吃甜的,她妈妈也爱吃,一想到她妈妈此刻正在家煲汤,她就觉得,买两块甜品带回去,也不错。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店里比外面的味道还要好闻,香味更浓郁,像一床柔软的羽绒被,带着春日般的暖意,将人迎面包裹其中。店里多是女孩子,和带着小孩子的家长。这里离外国语大学不远,所以能看见不少打扮精致,穿着时尚的女孩子,点杯茶,要块点心,和同伴们坐在临街的玻璃窗边,浅吟低笑,成为一道靓丽的城市风景。 雪扬的视线从青春靓丽的小姐姐们身上收了回来,转而去打量那柜台内排列整齐的精致甜品们。草莓慕斯看起来不错,芒果布丁也很诱人,蔓越莓芝士派也很好吃的样子,还有那品种繁多的满满水果杯……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立在了这样的柜台前,她也会犯选择困难症。 正艰难地做着取舍,雪扬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书包。她侧头看去,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正抬了头,一双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真可爱,她忍不住在心里叹道,蹲了下来,将笛箱放到一边地上,问:“有什么事吗小朋友?” 小姑娘有些害羞,她咬了咬手指,还是指了雪扬背上的书包,小声说道:“兔子……” 雪扬稍稍回头一看,原来是在说自己书包上挂着的那个芭蕾兔史黛拉。“兔子怎么啦?”面对这样的软萌小姑娘,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就软了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更是害羞了,她肉嘟嘟的小手捧了同样肉嘟嘟的小脸蛋:“喜欢兔子,我也想买。” 这还真不好买,雪扬看着她那满是期待的大眼睛,有些为难。这是艾琳和森雅当初好不容易抢到的限量版,市面上早就没得卖了,就算是艾琳森雅,她们也是使尽了手段,托了不少在国外的朋友,才帮忙抢到的,回来送了她和清如一人一个公仔,一个挂件。小姑娘要是看上了别的还好说,这个,她真舍不得送出去。可面对小姑娘那纯真的眼神,她又不想去打破孩子的美好希望,毕竟能做童话美梦的年纪,很快就会过去的。 “小朋友,给你吃糖,也是兔子形状的哦。” 雪扬正纠结着,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这么一声有些熟悉的笑语,一只干净纤长的手,拿着根兔子棒棒糖,出现在她和小姑娘眼前。她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却没曾想,当头就撞上了还弯腰俯身悬在她上方的人。这猛地一撞,只叫她头顶一阵钻心似的疼,不由得抬手捂了脑袋,依旧蹲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疼哭了,这下可要丢人了…… “哥哥,你,你流血啦!” 耳畔传来小姑娘略带惊恐的声音,雪扬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她没有立即就站了起来,而是先转过头去。她背后,谈潇正伸手探到了自己的鼻子前,手指上理所当然地蘸上了些血。 “……”雪扬这下子是真的很想要哭了,她都干了些什么? “谈潇,怎么流鼻血了?没事吧?”一个店员小姐姐听见了声音,跑了过来,关切地问。她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子也站了起来,一手按了头顶,脸上满是歉意。她心下当即便明白了过来,于是又扫了眼谈潇,这个人,留着鼻血,还能笑嘻嘻的。 “我没事。”谈潇微微仰了头,一手捏了鼻子,说话有些闷声闷气,“小玲姐那边有客人叫呢,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去洗下就好了。”他笑道。 这个时候店里正忙,今天又有个店员临时请了病假,本来就缺人手,这个被谈潇称呼为“小玲姐”的店员姐姐,看他的确也没什么大事,便放了心,给他拿了几张纸巾过来,这才过去招呼客人。 “你没事吧?”谈潇看湛雪扬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起那天她在一中校门口和那个女生说话时冰冷又凶狠的模样,还真难想得到,那个起初他觉得有点凶的女生,原来胆子并不大。他又想起了电梯里她缩在角落,面对那群喧嚣张扬的社会人士,脸上又是嫌弃又是隐忍的模样来,嗯,是真胆小了。 雪扬却想不到面前这个人想了这许多,见他明明自己受了伤,还来问她有没有事,心想这个人要不是真傻,就是好人过了头。她放下了按着头顶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顿了顿,还是补充问道,“你呢?” “没事儿。”谈潇咧嘴笑道,“不过,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来帮我拧条冷毛巾吧。我这个样子,也不好自己动手。”他闲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 这下雪扬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好人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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