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个偈语只怕没有三年五载,我俩是参悟不了的。先回吧,以免打扰两位檀越休息。”
见诚闻言正欲起身,客房大门忽地“吱呀”打开,门外却空无一人,只听一阵夜风吹过。就在此时,高韧也突然睁开双眼,然而两眼无神,表情呆滞,看向见诚,张口道:
“尔等随我来。“
说话的声音亦大异于前,苍老而空灵,明明说话之人就在眼前,声音却似乎传自远处,令人不寒而栗。
两位大师一心向佛,哪里会有丝毫恐惧?只见高韧缓缓站起,奇的是站立之际似乎根本没有屈膝伸膝的动作,接着直直伸出两手,一边一个,双手各插入两个和尚肋下,缓缓便往门外走去。
刚出大门,高韧突然带着两人飞起,数个起落便到了正殿前,毫不停留地从荷花池上飞越而过,奔入回廊,到了那来木井之外的木门前,又跃出回廊,直飞而起,从围墙顶上越过,落到院中,三人一齐落地之时,竟然无一丝声响。纵是见诚见明两人禅心坚定,此时也不免两腿无力,背上冷汗直流。
高韧仍是原来的姿势,缓缓往来木井走去,却来到井后那三块石头处,将二人左右各置一人,自己再在中间缓缓盘腿坐下,双手左右摊开,各结佛印。二僧慌忙盘腿打坐,双手合什,默念《文殊师利般涅槃经》。
高韧声音不变,一字一字道:
“勿言勿动,但思但闻。”
这可真是考验两僧禅定功夫的时候。半夜三更,腾云驾雾,莫名其妙来到这小院之中,中间坐着那个似乎是菩萨上身的人,此时还不拿出真功夫,更待何时?二僧收摄心神,默念佛经,很快进入禅定状态,顿时心中空朗,无喜无怖,只将勿言勿动、但思但闻八个字牢记于心,切实奉行。
良久,听得寺外传来三更的梆声: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窗门,小心防盗!”
又过了一阵,自后山进入庭院的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见诚、见明两僧本已入定,突然两人僧袍无风自动,将两人从禅定的世界中拉回院内。两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一人打开了后山来处的木门,大大方方走将进来。此人毫不停留,沿着院中小道几折几折,直奔另一张门,打开门后,径直去了。虽然并未提灯,想是对此地极为熟悉,只见黑暗中那人步履轻快,仿佛白天走路一般。
两僧自然认得进来这人,不以为怪。原来此人便是那僧值见识,他本有职责打开和关闭这庭院的前后两门,因此随身带着钥匙,进出这院子正常之极。这园门内外均可上锁,平时是将后门从里栅上,锁住回廊处的前门的,这三天意空面壁,是由见识在洞外监守,想必为方便起见,这几天都是将前门栅住,却锁住了后门。见识晚上本该是住在后山洞口处的木棚之中,此刻穿院而过,大抵是抗不住寒冷,去接床被子什么的吧。想到这里,两僧才记起两人穿着也不多,半夜在草地上打坐,却丝毫不觉寒冷,反倒暖洋洋一身,既舒服又明静,便更深切感受到“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意识界”的意境。
不一会,那见识从前门回来,手里却没有抱被子,黑暗中看不清手里拿了什么物事,走来的时候比刚才过去显得小心一些。只见他走到油盐石前,先左右张望一番,黑暗之中却是什么也没看见;接着弯腰放下什么物事,然后一手拿着什么,另一手攀着石头,一手两脚并用,爬上了油盐石。爬到顶部隆起处,似乎将什么东西倒入了孔洞中,末了还轻轻敲击,乃是竹筒敲击石头的声音。完了爬回来,并不下地,伸手在地上摸索,之后又爬上去,重复刚才的动作。事情终于办完,回到地上,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在清冷黑夜中清晰可闻。回到前门,穿廊过户去了一会,又从前门回来,将门栅好,再走后门出去,将门锁好,只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显是回山洞外木棚睡觉去了。
两僧自然明白见识在做什么,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不亚于刚才突然被高韧拉起飞奔之时。密印寺此段时间神通极大、声名远播的油盐石,原来就是见识在夜深人静时自己放上去的!看他行走的路线和所用时间,估计就是在寺内厨房中拿的油盐,可怜见诚还信以为真,每次监院拿来所谓天赐油盐,都要组织厨房里大小僧人先将其供奉到桌上,诵经跪拜之后才由他自己亲自下锅使用。见明对油盐石之事本来半信半疑,但见监院不但对此确信无疑,还拿这件事在寺中开坛讲经时作为一种神迹向善男信女弘法,便深自责怪自己佛性不明、佛心不坚,哪还敢有半分怀疑之心?此刻亲眼见到此等情状,脑中天人交战,一时间不知道所修佛法到底何为真法、何为异端了。
由不得两僧惊讶、迷茫,坐在中间的高韧再次突然起身,如刚才来时一般双手各掳一人,越墙飞过,到得正殿前荷花池旁,把两人往地上一放,自顾往客房腾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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