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姐儿听罢,又捻了小块胭脂糕咬了两口,她听到这些不恭敬也不曾多恼怒,不曾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值得她生气。 她认真道:“既这般,我也不好插手你们家事,只侍画额头上的伤须得好生料理着,若是留了疤去以后可怎生侍候?” “是呢。”云钗看着侍画额角的伤,眼眶都红了,“姐儿可不知,侍画身上也不只这些了,只怕污了主子的眼耳才不敢……” 侍画只低头默默啜泣。 意姐儿只一笑,便叫金珠带着一小盒子荷香续玉膏子同侍画一道回她家去,又准了她三日的假。 侍画是个可怜人,只若她是个聪明的,少说也能好过许多。若是个愚笨的,便是她也帮不了她那许多。 意姐儿想了想便要银宝和云钗拉着去到自家外祖母那里。 路上听意姐儿问起侍画她家里人,云钗回想一下便道:“只听说她爹是外头铺子里的二掌柜。” 意姐儿点点头。 进了正院便见长公主正歪在塌上看书,外间小花厅里的一桌吃食看上去也没动几筷子。 长公主见了她便招招手,捏了捏她的嫩脸:“本宫的囡囡怎么来了?可是午膳吃得不好?” 意姐儿便脱了丝履,扭糖丝儿似的往她怀里钻,娇道:“外祖母,阿萌想吃鸡粥了。” 长公主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道:“端是个小促狭,只管挑着这些没的。” 话虽如此,却也叫贺姑姑命小厨房精致地煮些来。 料子都是备着的,只用秘制的料子腌一腌便好,只炖烂了炖香了却要再等一小会子。 祖孙两个靠在一块儿说了会子闲话,又提到了侍画的事情,意姐儿犹豫一下,拉着长公主的袖子道:“我到底也不觉着多生气,只侍画是我的婢子。” 长公主抚了抚意姐儿软软的额发,缓缓道:“囡囡想怎么做呢?” 意姐儿想了想,认真道:“本是想着那罗婆子是大姐姐的奶母,我怎好越俎代庖处置她?我便想着动不了她,动她夫君还是可以的。”以大房同老太太的关系,明路上她却不愿添乱的。 长公主沉吟一下,叫来管账务的袁妈妈。 袁妈妈是长公主陪嫁来的宫女,原是长公主做主嫁了个京城富庶之家,后来夫君早逝,她没儿子,便又咬牙回来长公主身边。 袁妈妈恭敬道:“那罗婆子家那口子倒是个能做事儿的,前些日子因着那陈大夫同千金药堂因着诊费的事体闹得不可开交,他倒是做主聘了那大夫。那大夫行医数十年,虽则不是甚么名手,治过的病人倒是大多愿意再找他,此番咱们府里的药铺子倒是收益不错。我想着近日便回了贺姑姑,提了他作掌柜。若说是品性方面倒是无甚么问题,此人对后头娘子生的那个唯一的儿子倒是看重得很,隔几日便带在身边看着理事,帮着打理些小事体。那小子虽只十多岁的年纪,做起事情来倒是比店里的伙计也不差甚么。只听说他待两个女儿倒不怎么上心,只道:‘横竖是要嫁出去的,再怎么养着也是替别人家养的。’便不大管的。只小女儿好歹亲娘照看着,也算是娇养的。这大女儿处境便难了些。” 袁妈妈叹了口气:“甭说他两个女儿,便是对他两个娘子也是这般。别看那罗婆子日常多风光,到底大姑娘的奶母也不止一两个,可她家那口子手里可实打实握着些银子的。她到了家里还不洗衣做饭,端茶洗脚的活计样样都做。” 长公主不语,只慈和地看着意姐儿道:“阿萌瞧着该怎么办?” 意姐儿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上辈子她在侯府怎么也是个主事儿的,哪里有下人敢轻慢了自己去,便是有了叫人打了嘴巴子,扣个半年月历扔去庄子上做粗活便是。 袁妈妈却更惊奇,她这一年不大见到这位表小姐,只听说公主是极其疼爱的,不想今日见到,公主却待这姐儿如此温和疼爱,处处引导着,也不曾有不耐。 意姐儿道:“既如此,我瞧着他倒是个有才干的。我前几日听前几日贺姑姑言,底下有个庄子缺了管事的,只因着前头管事的贪了些粮食果实的,便先叫他去。” 袁妈妈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道:“便照着囡囡说的办,到时候把人领了去见阿贺。” 袁妈妈只恭敬领命,心里却明白,庄子里的管事,哪里比得城里当掌柜的有油水,况且日日在庄子里对那些个男人来讲,更是没有在城里有那些个趣味。 袁妈妈走后半柱香不到,鸡粥也上来了。 长公主看着意姐儿吃着,自家也觉得极有食欲,浓厚的鸡汤混着鲍鱼的鲜味,舌尖还残余着细滑的触感,意姐儿又紧接着舀了一口,细细品着还有炖到入口即化的鸡腿肉。 长公主看着自家阿萌吃得极其香甜的样子,不知不觉也多用了大半碗。 用完了粥,又拿香茶清了口,长公主拿帕子替意姐儿擦了擦唇角,笑道:“阿萌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意姐儿认真道:“我不愿您替我出手整治那婆子,总是有人能够惩治她。” 长公主若出手,非是不可,只因着这事儿若是摆在明面上,便是个不敬主子的罪过,这家生奴才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的。 意姐儿却不愿让茉姐儿觉着,自家仗着老太太的疼爱便恃宠打杀她的奶母。如此因小失大的事情她自来不爱做。 还有一层便是侍画。 她年岁不大,却一向是个卖力的,意姐儿看她向来是心善又有些聪慧的,若是明面上打杀了她后娘,到底教她难堪太过,以后邻里间总是叫人戳脊梁骨的。别人眼中总是因着与后娘不和,便撺掇主子打杀后娘的,多少有碍名声,又谁家敢聘这般女子为妻? 长公主笑而不语。 意姐儿拉着老太太的手,道:“您会不会觉得阿萌很坏?”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她拍拍意姐儿的手:“若是你连手段都不会使,外祖母才心忧你。”况且,阿萌能做到兵不血刃已经很好了。 王善武从外院回来已快宵禁。罗丽珍躺在炕上给小女儿切香瓜。小女儿桃姐儿刚吃了晚饭,晓得今儿个她娘从内院带了三个香瓜回来,便央着要吃。 罗婆子看见丈夫回来,薄嘴唇一抿,便怪道:“今儿个有甚喜事儿,叫你这么夜了也不回来?” 王善武看她一眼,吐出一口气,道:“喜事?” 罗婆子“哼”一声,批了件外衣,下炕给他倒了杯粗茶,又端来些温着的饭菜,往木桌上一放,横眉道:“不就是当了个掌柜吗?若不是我奶了大姐儿,你瞧着这起子人可会看你一眼?” 王善武一听,心里的怒气便压不住了,右手一掀,木桌并茶水碗筷饭菜便掉了一地,他怒道:“你这烂婆娘,你这贱人!要不是你凭我这些年的经营怎么落了空?” 罗婆子一惊,一不做二不休,便叉腰道:“你个老梆子,老娘我对你们王家可是掏心掏肺,怎么?!临了了甚个事儿便怪上我了?你也不看看,凭你那爹娘两个三等,怎地能混上这件带了厨房灶头的屋子?若非我,你这命里没子的怎么有能有儿子?!” 王善武酒气一上来,一个耳刮子便冲着罗婆子脸上招呼,直打得她左脸肿的跟发糕似的,又一脚踹她心窝里。一边的桃姐儿开始又哭又闹,他只作不闻,指着罗丽珍道:“你无事打侍画作甚?!你这欠打的腌臜婆娘,我便是打死你也是活该!” 王善武说着又满脸通红,几乎目眦欲裂。他狂躁道:“你作什么打她?!你作什么强主子赏她的东西?!你作什么胡言乱语?”又指着瑟瑟发抖的桃姐儿道:“她是你闺女,侍画便不是?!贱妇!我王家骨肉早晚叫你糟蹋光!” 王善武没有搭理坐在地上嚎哭的罗婆子,一脚踢翻了竹凳子,转身便想走。 罗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可心头那口气却闷得她受不住。她只搂了哭泣的女儿,面目扭曲道:“如今我们大姐儿回了,以后便是当王妃的!你如此待我……你竟敢如此待我!” 王善武一顿,犹豫半响,又折返回来。 次日,得知茉姐儿归来,几个姐妹便约着下了学一道聚一会子。 大清早的,几个姐儿都是极精神的,只坐着听乔先生教课却是极无聊的。只因着她们具是女孩家,生来不用读甚么圣贤书,乔先生只教她们通读几遍,若是有问题便可提问,若没有,只读到下学。 上乔先生的课是再轻松不过的了,姐妹几个自来是不大提问的。意姐儿是因着自家有长公主教着。而清姐儿却实是不大爱学的。而茉姐儿同淑姐儿揭因着年岁大了,便隐在屏后头,平日里读书写字皆是不出屏风的。 “盛世黎民,嬉游于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庆云之祥。” “气之较清上浮者为天,气之终浊下凝者为地。” “四姑娘若不是好学之人,多少也跟着其他几位小姐读些,以后也能明理。” “四姑娘若是困倦,还请先回,莫要扰了其他姑娘。” “四姑娘,此处的‘射’,并非此音也,其声‘易’也。” “四姑娘不可扰了五姑娘……三姑娘也不可!” “四姑娘!这些字莫不是旁人代你写的罢!你临摹的可非是卫夫人!下次课再写百张交于我!” 乔先生本是极儒雅的人,虽则未曾中进士,可好歹是举子出身,只因着举人等着候补的缺实在极难,乔先生滞留京城六年也不曾有过消息,又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无心仕途,故因挚友举荐,来了国公府给几个姑娘教书,赚些束脩钱。 这般温和的先生都叫清姐儿逼得无奈起来,好在清姐儿也不故意捣乱,还是认真修习的时候多些。 下了学,几个姐妹便约着一道去茉姐儿的蓼风轩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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