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弈伸着脖子瞄了一眼,眼眸一暗,很快恢复平静站到昭平帝身后,内侍收到欧阳宸的手势,已经大声宣召。 “召蔡继仁、赵清昀、刘长陵、王安章、郑渊……等觐见。”长长的尾音带着上扬传来,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召进去的这十人就是此次殿试的前十名了,而且连名次都排好了。 赵清昀有些意外的睁大眼,她竟然进了前十? “上殿了,清昀兄!”郑渊看她发愣,好心拉拨了她一把。 圣殿之上,巍峨雄壮,白玉拾阶光可鉴人。 皇帝上座,十人没得旨意皆低着头,不敢随便看。 赵清昀手心凝着冷汗,心中揪紧,她一步步走来,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这是何人所做?”昭平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偌大的宫殿里,他的声音自带回音,响在赵清昀耳边,她轰的惊醒,立马垂手而立,上前见礼。 “微臣之书。” “很好,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大志!”昭平帝浓眉轻舒,看这文时,他以为会是个三十来岁的人,没想到殿中站着的那人是个连弱冠之年都不到的少年郎。 一旁的欧阳宸暗道幸好皇上没点她为头名,不然这年纪也太小了点,所写文章虽有内涵,但终究还欠了一把火候,这文若是流传千古,一文千面,很难不被人诟病。 问过几人之后,昭平帝把目光转向策论头名蔡继仁。 “乡试解元,又是会试会元,蔡卿已连两元,不错不错!” 对蔡继仁昭平帝很满意,年纪二十多,长相中上,关键双眸炯炯有神,想必日后应是个能臣。 “皇上英明,既有两元,若皇上再点了这状元,岂不是三元及第,自成一段佳话,可喜可贺。”欧阳宸出列进言。 虽然第二名的赵清昀文章作的不错,可到底还太年轻,年轻人嘛,就要多经历一番打磨,总有好处。 “皇爷爷,孙儿有话要说!”一旁的梁子弈却上前一步朗声劝道:“孙儿犹记得□□皇帝在位,乾元三年时录取状元,当朝殿点亦有如此为难之时。” 他想点赵清昀,但欧阳宸却想要成就一段三元及第的佳话,此时眼见昭平帝有意听取欧阳尚书的话,他有些急了,上前分说:大意就是大梁开朝就有以颜值定状元之先例,既然今日皇上为难,不如就选个颜值高的,也好充当门面。 毕竟状元是要入翰林做修撰的,若是升到侍讲,日常伴驾看着也有好心情。 这话一说,众人的目光皆看向蔡继仁和赵清昀,两人站在一起,差不多高,可蔡继仁肤质粗糙,五官算清秀,若是此时身边没有旁人,倒也有看头,可他偏偏站在了赵清昀身旁。 她五官灵秀,俊逸飘然,身材挺拔,似翠竹苍劲有力,这颜值,不仔细看时不觉得,定下心来一看,竟比皇宫妃子都不差分毫…… 昭平帝略有犹豫,威严的眼眸在殿中扫过,嘴唇紧抿。 “皇爷爷……”梁子弈出奇的坚持,不知为何,他一眼就看上了这赵清昀,这状元非她不可! 昭平帝枯老的手指敲击御座的龙头,看出他的较真,尽管心里有所不愿,却依然点了头。 他是他最爱的嫡长子的孩子,是他的皇太孙,也是未来大梁江山的继承人,包括这殿中的进士,也都是为他日后所选。 一番商讨下来,传胪上前大声唱出最后的榜单: “昭平三十五年戊戌年状元顺天府赵氏清昀,榜眼江南道苏州府蔡氏继仁,探花江南道杭州府刘氏长陵。” 其余人等,二甲录取三十七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则赐同进士。 赵清昀差点愣在当场,她成状元了,还是皇帝钦点? 直到内侍将榜单念完,她才悠然清醒,清亮的眼眸微闪,映着宫室繁复的花纹似一面风景一般看进了众人眼中,俊逸、清雅,似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又似泥淖之中的青石。 殿中之人在一阵叹息后,虽然有所遗憾,但转念一想,状元始终只有一个,不是甲就是乙,总有人来当,既然如此是她又如何? 其他人想得通,可蔡继仁却红着一双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是为了金榜题名这一刻,他倒是等到了,可明明他有机会中状元,续写他们蔡府百年间三元及第的辉煌,可如今……他看向殿中那道清瘦荏苒的身影时,恨意灼灼。 赵清昀倒是不知,她此刻在礼部尚书欧阳宸的指导下,带着身后一众新出炉的进士跪谢皇恩,然后从金銮殿经太和门、午门、直到大梁门内的顺天左门。 而此时记录着本科进士姓名的“黄榜”已经捧出午门,在鼓乐御杖导引下,穿承天门广场亦来到大梁左门,当着赵清昀等一众进士的面张挂在临时搭起的“龙棚”内,随即便有礼部主事上前引领众人看榜,大家各自欣喜的看着“黄榜”写着自己的名字,脸上笑意融融。 赵清昀等三鼎甲在龙棚一侧已由顺天府尹帮着换了大红蟒袍,插上大红花头、披着红绸,骑着御赐的高头大马,走过天街,彰显皇恩浩荡。 街头清风吹来,徐徐生起,赵清昀端坐马头,身边是同榜的榜眼和探花,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潮迭起,你挤我我挤你,还有胆子大的未婚姑娘偷偷拿了荷包、花绣往三人身上扔,几欲沉迷。 赵清昀人长得俊,又是状元,走过天街时衣服里已经满满一包的荷包和鲜花,下面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星星眼也俱是朝着她的。 刘长陵半眯着眼睛打趣她:“幸得骑了高头大马,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谁家榜下捉婿了去。” 赵清昀的手无意识地触到胸前,心神一窒,尴尬一笑,侧眸间看到蔡继仁,他原本在朝下面招手示意,可在赵清昀看过来时顿时黑了脸,脸上杂乱的眉毛彰显着他的不悦,他这副模样让赵清昀生出了一种好似真是她抢了他的状元之位一般。 不过仔细想想,当年昭平三十五年这一榜的新科状元是谁来着? 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了,只看今日这架势,若没有她重生的干扰,赵清昀早早身死,那状元之位…… 放榜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帝御赐的琼林宴。 大家苦读一场,等的便是今日,又没有大官在场,大家都放得很开,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赵清昀也被郑渊、刘长陵、苏灵轩等一众好友撺掇着喝了几杯酒,再吹了一阵风,不觉头晕脑热,身轻绵软,遥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恰如此时,却有人不肯放过她:“赵状元年纪轻轻便一身才学,实在厉害之极。” 赵清昀抬眸一看,这是苏州进士刘林,他乃二甲三十七名:“刘林兄谬赞。” “我素来读书也还算勤勉,今有一事不明,还望赵状元为我一解疑惑。”刘林拱手。 赵清昀酒意上头,轻飘飘的推辞。 可刘林是存了心来找茬,又岂容她轻易躲过:“尝闻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可又有先帝时期的武国侯毛遂自荐,出山为官,名列九卿,我倒是糊涂了!” 刘林个子不高,脸上皮肤有着江南子弟特有的白皙,细看竟还敷了一层粉,赵清昀一下子想到了在此次会试中落榜的卫家庆,他亦有这个习惯,想想他们江南子弟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赵状元,请赐教!”刘林逼近一步。 赵清昀本不想理睬他,可他执意相问,还多次拿言语激她,她要是不回答,日后恐不能服众,只是却不知他为何寻她麻烦! 她自斟自饮一杯酒水:“‘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其实小隐大隐都没关系,关键在于他们能否心存民众,关心百姓疾苦。” 刘林咂着嘴听着,酒倒在了嘴边,却忘了接过来饮,以至酒水都洒了出来,打湿他的青色衣袍,连着嘴上敷的粉都落了一手。 “答得好!”郑渊第一时间起身鼓掌。 与赵清昀同一桌的前十名在听到她的答案后,看着她的眼神变了个样。 她是状元不假,可年纪最小,大家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喝酒吃菜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都背对着她。 在此期间除了赵清昀国子监的同窗来敬过酒以外,他们都只是假惺惺地敬了一回,便都各说各话,并没有想要理睬她的意思,可闹了刘林这么一出以后,大家对她好似莫名热络起来。 赵清昀放下酒盏,眉目清亮神情淡然,别人冷眼也好热情也罢,在她看来并无妨碍,重要的是以后谁做的官大! 她只管暗地里观察着记录下来,他们对她的态度让她知道她以后进了翰林院该往哪边靠拢。 “清昀兄!”酒过三巡,郑渊带着赵清昀进了侧殿。 赵清昀酒意上脸,白皙的脸颊红成一片,清风吹过,不由紧紧笼了笼大红蟒袍,待她反应过来时,梁子弈已经朝他招手。 赵清韵一紧张,酒醒了一半,惶恐之中连忙跪下行礼。 梁子弈温雅一笑虚扶一把:“恭喜你,年纪轻轻夺得状元!”梁子弈温润的笑容下是浓浓的满意。 赵清昀实在太符合他要的大臣的模样了。 她是那种第一眼看到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浑身没有一丝攻击的气息,委婉流转层层叠进。 再者生得好看,平日里议事的时候看着养眼;文思敏捷,才思如泉涌,胸中定有治国之策,他若登基定扶他做个纯臣,当属一面铜镜。 赵清昀谦虚地道:“全赖殿下看重!”梁子弈跟昭平帝当着那么多进士的面,探讨点状元之事,她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梁子弈也不否定,他本就看重她:“三省六部九寺,你愿意往哪边去?” 赵清昀微愣,皇太孙这是何意? 她虽中了状元,却也只有一个去处:翰林院。 况且她之意是一定要进翰林院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她心怀壮志哉! 赵清昀沉默以待,不肯轻易开口,梁子弈想着他大抵问得太直白了,再者她刚踏入官场,只怕还是慌的。 就在梁子弈以为赵清昀不会回答之时,她突然开口了:“全凭殿下作主!”窗外夜风袭来,空气里已经洒上了丝丝夏日的凉爽。 宴会散后,各自离去,赵清昀被灌得厉害,期间幸好有知道她不怎么喝酒的苏灵轩和王安章替他挡酒,赵清昀离去时,朝他们拱拱手,走路东倒西歪,由内侍带着往宫外走去。 “状元爷!”内侍扶着赵清昀,轻轻摇了摇她,发现她还真是醉了,眼珠子一转,立刻命人把马车往另外一个方向赶去。 赵清昀没坐稳,在马车上撞了好几下,痛得酒意醒了几分,掀开车帘子一看,顿时大惊,这根本不是回赵府的路:“喂,你们要送我去哪儿?” “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内侍狞笑着。 赵清昀一怔,马车突然急刹,她摔倒在地捂着前额惊呼:“你……”话音未落,人已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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