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谢蘅让助理将手机送回,——说是送回,其实是换了个新手机,再塞进她原来的电话卡。谢蘅的电话被拉进“白名单”里。 “二姑娘,”跟了谢蘅十几年的助理张叔,是从他妈妈那时候起就带在身边的,年纪大了,对她也有些怜惜,“下次不要把阿蘅的电话拉进黑名单了,看见短信,也回一个。这么多年,有些不愉快,但到底也是一家人了,何必闹得这么僵。” 见裴央点头,他却叹息:“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开心,但阿蘅他只是——唉,他像他妈妈,对你是好的,只是可能、可能……” 裴央没有再听下去,她扭头问魏延:“魏延,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这次不叫“魏警官”了。 魏延虽是像在看戏,但眼皮实在困顿,被她叫得猛一回神,点点头,“那走吧。”他放慢步子,她紧跟其后,两人消失在张叔的视线里。 路上,裴央的声音轻不可闻:“可能我能帮到的很少,但是如果有新的消息,希望可以把能告诉的告诉我。” 魏延见她刻意避开刚才的经历,也不再追问,只是应了声好。 他送她到家。 像每一个初出茅庐的从业者,她住的小出租屋地段尚可,但有些杂乱,时间太晚,不时有小青年吹着口哨风驰电掣地经过,路边人流稀少。 裴央向他道谢,转身上楼。 她背影纤细,露出的一截小腿细白而笔直,像白瓷,易折也会破碎。 魏延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不解。 他正低头看表,“以后过了十点,太晚,就不要一个人回来。”说完,他向她摆手,示意她上楼,“案子的事情不用太操心,有新的进度会告诉你,早点休息。” 直到瘫倒在床上,裴央才后知后觉地体味到他话里少有的关心。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连日里的波澜诡折在脑海中接连上演,而所有愤懑的、无助的、濒临崩溃的情绪寸寸剥落,只剩下路灯下,魏延倚着车门低头看表,温声叮嘱她的模样。 光线斑驳,背景不佳。 但魏延还是那个魏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 接连三天,聂圆圆没有过来上课。 那个空出的座位被恶劣地挤成一道狭窄的缝,勉勉强强放进一张椅子,裴央面色一冷,让她的同桌把位置搬好。男孩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桌椅碰撞,刺耳的刮蹭。 她没再责备,讲课的间隙,只是看着讲台下那些正值少年的年轻面孔。 老天总是残忍,给了他们最擅于蒙骗善意的面孔、最易受伤的灵魂,却又给他们模仿恶意的天分、轻易枯萎的善良。 《阿长与《山海经》》,她在黑板上将起承转合的分段标示出来,底下有细声的讨论,说着她今天的裙子、披散的长发,有几个熟悉的声音,甚至说起她双腿间的间隙,轻声发出不明的笑。 这就是少年。 好奇与恶意,只在一念之间。 而她那时勉强从污泥中走到阳光下,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这一念的转折,再造出许许多多个裴央、聂圆圆的悲剧。 她点了男孩的名,让他们下课到办公室帮忙般读书节要用的书。 ——慢慢来吧,从朋友开始。 裴央下了课,收拾了读书节的资料和海报,男孩们正跟她打了个照面,她伸手指指办公桌上的水果,“辛苦你们了,拿点水果吃。” 男孩们便红着脸摆手,忙不迭将成堆的书搬了出去。 蒋采薇正在涂口红,闻声瞥了几个男孩一眼,确定他们离开以后,没好气地骂了句:“没见过这几个家伙这么乖的,昨天英语小测,几个人答案抄都抄的一样,这脑子还有救没?” 她一贯嘴硬心软,话虽是这么说,仍然耐着性子将他们的卷子放到一边,准备等会儿“各个击破”,非得让他们改正不可。 裴央失笑,递了一串葡萄给她,又给办公室其他老师发了些,继而回到座位。 她的手机静了音,这时才发现已经有七八个来自“妈妈”的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果不其然是要她回去。 “苗苗呀,就不知道你跟谁生气呢?你说这么快一年没见妈妈,你就不想我?明明就在本市工作,搞得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我不管,今天家里……没什么人,你得回来跟妈妈还有叔叔吃顿饭。” 她翻了翻桌上的猫咪日历,上一次红圈划记回家的日子,还是在一月底。 现在已经十月末了啊。她恍惚察觉时间的流逝,叹了声气,说好。 叶玫这才笑开:“趁你心情不错,妈妈把话说在前头,今天也不在家吃,市里吧有个什么基金会,专门资助妇女的……叫什么,老谢你看看,……哦哦,爱满千家,瞅瞅人这名字。”她赞叹两声,又劝道:“这不你哥……你叔叔有爱心吗,也捐了钱,人家邀请我们去出席它的那个慈善晚宴,你早点回来,换个衣服,今天跟妈妈一起去呗。不然人家还得说我连女儿都不带在身边……老谢你说是吧?” 谢父讷讷两声,一贯是任由叶玫摆布的。 裴央听了“你哥”这两个字便蹙眉,但“基金会”三个字忽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先前那个小警官似乎提起过,跟聂家的案子有关。 于是她沉默片刻,还是应承下来。 而每逢有叶玫在,万事万物的时间都流逝得飞快。一个半小时前她还在公交车上,一个半小时后,已经完成了洗澡洗头、换衣梳头、化妆到场的种种工序。 觥筹交错的场合吵得她头脑发晕,叶玫左手牵着裴央,右手挽着谢父谢明允,不时喜滋滋地撞撞裴央肩膀,“你看今天这个场合不错吧,妈妈特意给你准备的礼服,待会儿积极点。” ——慈善晚宴,在她眼里和相亲盛会是没什么区别的。 一个半秃顶的中年男子向这头走来,叶玫积极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他目光审视,看得裴央心里发毛,忙借口上厕所,逃也似地离开大厅。 基金会租的场地约莫三楼,她下了电梯,在侍者的指引下去到最僻静的小阳台处,拿了块芝士蛋糕默默吃着。 叶玫起先还给她打电话,后来大概是摸准了她穿着礼服不便行动,只得发来短信:“那你找个地方等妈妈,等会儿结束了电话联系。” 裴央的“嗯”字发出去,忽而听到嘈杂外熟悉的声音。 在……头顶? 阳台的上下设计类似梯形,但即使如此,她费力地仰头,也只能看见女人端着高脚酒杯的纤细手指。 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裴央肯定,与她对话的男人是魏延。 杯中的红酒渐少,谈话也趋于尾声,裴央将最后一口芝士蛋糕吞咽,喉口还留有绵延的淡淡甜味 ——有点腻。 她想着,抬头,看见魏延撑着下巴,半带探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左手不紧不慢地敲着阳台边的护栏。 他们对视。 时间仿佛停滞半晌。 魏延忽而撑着护栏向外一翻—— 他攀住其中一根漆栏,继而双脚猛地一蹬外壁,借助惯性,趔趄几步,落到她面前。 裴央目瞪口呆,看他拍了拍手上、膝上的灰。 “裴老师,真巧,又见面了。”魏延直起身来,微弯了手肘,示意她挽住自己的手。 她便配合,低声问,“我陪我妈妈来这里……魏、魏警官呢?” 周遭人的眼神逐渐四移开去,魏延插在兜里的右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不适应这样的接触,可偏偏建议却是他暗示的。 裴央仰面望了他一眼,将手松开,转而邀请他落座。 小吧台上,魏延随手扯了扯领带,“这个基金会古怪得很,我是特意趁着下班过来看看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她们不吃警察这一套——还亏我把不知猴年马月买的西服找出来穿。” 他说话的语气比起不久前的“重逢”自然许多。 落日,晚风,十年后的魏延。 真好呀。越过种种绵延的曲折,她在心里兀自长叹。 “裴老师,”魏延指了指大厅里的喧哗,“我们进去看看?——虽然我是个外来客,不过你带个男伴,应该不会被赶跑的吧?” 他说着,忽然笑了。 恍惚还是十七岁时恣意的少年光景,三分狡黠,七分朗然。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他的笑,可就连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她也曾在多年前的梦里描绘了无数遍。 ——她的脖颈忽然酸痛起来。 揉着脖子,她也向他微笑,眼眸弯成月牙,落日覆上红霞。 唇齿嗫嚅,藏尽温柔。 “嗯,好。” = 裴央挽着魏延的手臂进了宴会厅,客人们各自碰杯交谈,起先并没有注意魏延这个不速之客。 魏延领着她重新回到三楼。 或许本意不过是要找先前那个品啜红酒的女人,然而魏延身姿挺拔,显然过于鹤立鸡群,于是叶玫恰在与人交谈的话音顿止,连连拍着一旁谢明允的肩膀,“老谢,你看那边!” 魏延正略弯身与裴央耳语:“基金会的负责人听我提起聂勇,表情很不自然,我怀疑她们通过金钱交易封了聂家的口,其中原因还需要调查,但直觉看来,不会是小事。” 裴央问:“但这里不是基金会的总部,你跟她接触只会打草惊蛇……有什么用?” 他沉声:“转移注意力。……其实我手里有一封邀请函,明德已经跟进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阳台上他吸睛动作的缘由。 两人彼此会意,各自端起一杯侍者手中的鸡尾酒,正要转到人群簇拥的右侧大厅,叶玫与谢明允 却已迎面走来。 裴央脸上一僵,显然是刚才忘了这一茬。 叶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是个细高挑儿,西装笔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别人家看着土气的平头到了他这,倒显得好一分精神气。与自家那小哥自然是不同类型,但棱角分明,眉目生得凌冽英气,放在人堆里再出挑不过。 于是她满意地点点头,端了酒杯上前与他碰杯,“苗苗,这位怎么称呼?妈妈看着你们倒是很般配,……嗨呀,咱们女儿实在是有眼光。” 魏延看了看自己被轻碰的酒杯。 裴央无措,想要出声,可周遭已有几个贵太太围上来将两人一番夸赞。她仿佛被围攻,连连摆手,却不知如何解释才适宜。 魏延倒是没再迟疑,啜饮一口,“谢谢阿姨。” 叶玫愈瞧愈满意,拉着谢明允也与他寒暄两句,邀他有时间到家吃饭。 ——虽然偏离了原本的计划,但是目前来看,也算是阴差阳错。 魏延应对地从容,推杯换盏间,尚未交底,已经是一众太太们心目中的宠儿。叶玫更是把裴央暗自拉到一边,攥住她的手,低声叮嘱:“这个看着不错,可别落了手!” 裴央叹气,她还真把魏延当作自己的掌中之物了。 在这种嘈杂喧哗之间,室内音响中忽然传来语气热烈的致辞:“感谢大家的到来,接下来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 “我们邀请来了爱满千家基金会资助的十五名妇女儿童,现场为她们颁发资助金,让我们一起掌声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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