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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众人的眼神齐齐向中间聚焦,连叶玫也赏脸地鼓掌,裴央乘机溜回魏延身旁。    掌声簇拥里,一列人从红幕后缓步上台。  聂圆圆和聂思君也在其中,且正处焦点位置。    魏延一眼就看清那个脸色雪白的小姑娘,她的病态尚未褪尽,模样憔悴。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方向,只是不时垂头低低看着脚尖,在姑姑堆笑的表情比衬下,更显得落寞。    随后上台的负责人红裙潋滟,方才与自己谈话时的咄咄逼人隐藏地滴水不漏,她接过话筒,感谢来宾,声音婉转。    可身边的裴央忽而紧紧攥住他衣角。    他侧身去看,恰能望见她额角冷汗,说话时强自冷静,依然发颤。    “徐真真。”她挤出那三个字,恍惚像是废了诸多力气。    少年时代就跋扈而美丽,享受无数艳羡目光的徐真真;曾经在爱绿咖啡馆娇笑着倚在谢蘅怀里、被自己不小心撞破后恼怒的徐真真;和那些不良青年们一起嬉笑、喜欢看她狼狈不堪模样的徐真真。    如今还是一样的好看,也一样的叫人心生寒意。    比起对待谢蘅的温和畏惧,徐真真的可怕通常在于她目中无人的张扬,裴央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看她微笑致辞,抚摸每一个孩子的头发,继而笑着与众人合影,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然而那张脸她记得太过清楚。    “哦……是她啊。”魏延也跟着回忆了一下,大脑迟钝地将人脸与身份对应。    他记得有徐真真这个人。    在临华,家世好些的学生是有他们自己认定的“圈子”的,而少年时的魏延却只觉得那群人了无趣味,故而拒绝了很多次他们有意无意的邀请。    其中被拒最多的,就是这个叫徐真真的女孩。    她是众人眼中的佼佼者,也是那圈子里的异类。家世上一无所有,姣好皮囊倒是令她收获颇丰。魏延屡次拒绝她,以至于后来她甚至与他为仇,幼稚的事事针对,事隔多少年,竟然又让她找到机会——即使他已经对这人毫无印象。    怪不得那么穷凶极恶,生怕自己不讨厌她似的。    他略感无言,裴央却在这时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起先只是一个手指,之后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    魏延瞥了一眼,没挣开。    她力气很大,但没退后。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愈近,徐真真停在两人面前。    “魏延,我说了不接待你这个贵宾,你倒好,一会儿的功夫就傍上…嗯?”她话音一顿,又看了看裴央身后的叶玫和谢明允,“裴央?!”    “我说是谁,原来是高中毕业就出走,一去十年,一连读到博士的裴高材生呀。”徐真真笑,绕过她走到叶玫面前,“叔叔阿姨还记得我吗?我是谢蘅的同学。上一次见面也是好久了,你们身体还好吧?”    她同叶玫握手,微微弯身、轻扶领口的动作也优雅无匹。    裴央蹙眉,低声同魏延道:“我想先去找圆圆。”    魏延点头,徐真真却又高声叫住两人。    她走过来,不知何时端了两杯鸡尾酒,一杯交给裴央,她与她碰杯。    徐真真的声音压得很低,面上依然在笑,“裴央,没记错的话,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跟魏延有点关系了吧?可你说他的眼光该是多不好,才会看上你?”    魏延抱了双臂,忽而冷了脸色。什么叫“十几岁的时候就有点关系?”    他要上前,被裴央按住,只得听徐真真继续她的无聊言论。    “你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幸运的。你十七岁的时候我可以叫人来弄你,二十七岁也一样。这一次,不要掺和在——”    “喂。”    他终于是没忍住,出声打断她。    声音压低,依然有怒意。    “你现在是当着警察的面,威胁谁呢?”    徐真真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对视的瞬间,露出三分冷冽的笑。    裴央却已平静下来,她恢复往常波澜不惊的神色,挽住了魏延的手臂。    这下注意力吸引得够多了——可以走了。    正好擦肩而过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撞到魏延,他低声说“对不起”。    魏延颔首示意没关系,青年快步离开,向他悄悄比了个“yeah”。    =    他们找到聂圆圆的时候,她正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被采访,聂思君见到二人,显然有些意外,局促不安地请求他们先坐下稍等。    画面中聂圆圆神经高度紧绷,不时显现出焦虑和走神的状况,导演有些着急,频频喊停,一个三分钟的采访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离开时不由都有些怨气。    裴央看着那个衣衫单薄的孩子向自己走来。    聂圆圆的声音沙哑,“老师,我们两个人走一走吧?”    裴央于是领着她沿着外厅静静散了会儿步,可聂圆圆将她越带越远,直到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的魏延出声提醒,才寻了个路边长椅坐下。    确定魏延没有靠近,女孩仰着头看面色温柔的女老师,这才“啪嗒”“啪嗒”落下泪来。    比起上一次在病房里的呆滞,她的哀切毫无遮掩时,更令裴央心下泛苦。    “老师,”她说,“其实这次申请助学金,我姑姑本来不知道的。每个月爱满千家都会打钱给我们,所以我们其实没有那么缺钱。可是我那时候以为,能拿到奖金,同学们会对我改观,我们不再需要依赖爱满千家度日,所以我才去找了爸爸。我根本、根本没有想到,之后会有那么多的事。”    裴央想提醒她这两件事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可她哽咽地像要呼吸困难,仿佛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下一句。    “我不喜欢爱满千家,可是我必须依赖他们才能活下去,所以老师,我告诉你的这些,都不要告诉那个警察好不好?”    裴央看着她,倏尔想起当年自己值日拖地,被人推翻在走廊里的时候,洪明珠走上前帮自己将拖把扶起,然后跟女生们推搡着,恶狠狠骂她们只会捏软柿子;她被挠得血痕斑斑,“嘶”地咬牙,还扭过头来问裴央站不站得起来。    那种感激的、乃至想要哭泣的心情,时隔多年,让她险些无法拒绝聂圆圆的哀求。    但她并不肯定自己能保守秘密。    一个人的伤痕背后,若是有无数个共同经历者。那么不把它揭开,就不会愈合。    她能做的,只有尽全力保护聂圆圆。    于是她叹息一声,绕开了话题。  “我之前才从魏……魏警官那里知道,你妈妈是我们的同学。老师向你保证——我只说能说的话。”    “妈妈”两个字似乎触及了聂圆圆最柔软的心肠,她以不符年纪的深沉眼光看向裴央,像是打量,像是更进一步的审视,末了,却只低声吐出一句:    ——“那时候,我本来是没有妈妈的。”    聂勇被确诊癫痫时三十岁,没攒够钱结婚,女朋友却已经给他生下了女儿。  后来女朋友跑了,他一个大老粗带着女儿,早出晚归,卖力气过活。    聂圆圆小时候身体弱,经常需要出入儿童医院,聂勇无奈,只能卖血,可他患有癫痫,许多人避讳,护士站也拒绝他的捐献。过程里他认识了一些染上毒瘾的小混混,直到他们有些挣钱的手段,于是时有接触。    洪明珠就是那些途径之一。    二十岁的她时常被殴打、抢钱,断断续续的休学停课,但她固执倔强,绝不相让,于是往往是被打得最惨的。聂勇没活干时,就跟在那些小青年后面蹲点,为此与她见过不少次。有一回,他将地上再没力气站起来的洪明珠扶了起来。    那女孩紧盯着他许久,从此赖上了他。    她对聂圆圆很好,比聂勇细心,久而久之,聂圆圆把她当作亲生妈妈。    “我妈妈告诉我,那时候爸爸不愿意接受她,觉得她应该继续读书,妈妈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儿,那些被抢走的钱,都是她打零工挣来的。她和爸爸都是孤苦伶仃的人,于是约定,等到妈妈读完高中,就结婚。”    二十二岁的洪明珠,三十二岁的聂勇,五岁的聂圆圆,就那么组建了新家庭。    贫穷,平凡,但她很爱这个家。    “但是爱满千家把这一切都毁了,裴老师,全都没有了。”    爱满千家的人重点关注家庭经济匮乏、生活不幸的女性,通过宣讲、走访、心理沟通的方式,聂圆圆并不知道洪明珠为爱满千家做了些什么,但是她的确因此获得了稳定的收入。    可时间渐长,她的身体愈发虚弱,直到聂勇又一次发病时,她甚至无力扶起他。    “但你……真的看见老邱翻窗离开了吗?”裴央问。    聂圆圆久久的沉默着。    “那时候,我妈妈已经快死了,如果她死了,爱满千家就不会再资助我和爸爸,我听见很多次,她和爸爸讨论,让爸爸杀了她。因为爸爸的病,所以即使犯下这样的罪,他也可以在精神病院活下去。”    爱满千家的规程中,会专门寻找家庭处境悲惨、有噱头的儿童来作为资助对象,唯有这样,失去妈妈、父亲也在逐渐丧失劳动能力的聂圆圆,才能够像平凡孩子那样好好念书上学。    聂圆圆像是要竭力微笑,可她手指发颤,紧紧攥住裴央的手心。    “那件事的发生,对我们这样的家庭,甚至连悲剧也算不上,我的妈妈,是安心离开的。”    “所以,我放走了杀人犯,指认了我的爸爸。”  “这么多年,我也不能跟他太亲密,因为基金会的人,会来定时抽查。”    眼泪落在裴央手上,女孩的脸埋在她掌间。    “可是老师,我知道我爸爸反悔了,他是为了阻止那个凶手才会犯病,他看见妈妈咽气的时候,他在哭啊,他对我笑,却在哭啊——!”    本已经答应妻子杀死她的聂勇,在妻子面临再巧合顺心不过的死亡时,依然想要竭尽全力的保护她。  可他发病,抽搐,口吐白沫,眼睁睁看着妻子被砍七刀死去。    大概是想要落泪的,可是他还有年幼的女儿。    在那短短的间隙里,在下意识放走老邱之后,她的精神濒临崩溃,这才发出那声骇人的尖叫。    聂勇却只能抽搐着,竭力扭头去看她。    他笑了,噙着眼泪微笑。    聂圆圆那无师自通的指认,或许是成全,或许是对那个无能而贫穷的父亲——    女孩忽而沉默。  她无法将那些叫嚣着自私的、矛盾的念头全盘披露,宁可为它蒙上华美的外壳。    她尽力了,依然泪眼模糊。    “老师,只是我以为我吞的安眠药,应该够把这场案子拖过去。”    裴央沉默,抚过她黑色长发,“……我知道,只是你的爸爸太爱你了。”    爱到不允许你的人生,再有一点点意外。    =    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聂勇时,他从病患服内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画。    蜡笔画上,两个大人牵着小人儿,男人光头,女孩扎起略显滑稽的黑马尾,女人是黑色短发。笨拙的笔触,歪歪斜斜地画一颗红心。    “我们圆圆,真的是很好的女孩,”男人说得笃定,却只虚握住她的手,像是不敢碰触,“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对我、对她妈妈都特别好,很爱家。”    像每一个正常的家长那样,他絮絮说着女儿的优点。    “请老师你一定不要、不要对她有意见,我是个疯子,她不是……拜托您好好照顾她。”    像一个正常的父亲那样。    =    裴央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着。她的手机一直亮起,屏幕上“妈妈”的未接来电已经新增到八个。于是她低头,摁出一句:“我先回家。”    魏延开车,导航的声音响彻在狭小封闭的空间。    许久,裴央告诉他:“聂圆圆要转学了。”    魏延应了一声,“所以?她告诉了你,关于基金会的事?”    “嗯,”她扭头看向窗外,“那个基金会,专门雇佣和利用家庭生活不幸的妇女,具体做的事还不清楚,但是至少不会是什么好事,还需要你们警……你的进一步调查。”    他点头,她却又闷声道:“魏延,你送我去临华吧。”    “这个点过去?”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关校门了吧。”    “……嗯。我想过去看看。”    她近乎在座位上蜷缩起来。    车窗外的光线时断时续,像要咽气的阴影,覆盖在她清瘦的侧脸。    魏延看了她一眼,调转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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