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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诶,你听说了吗,苗立诚在爱绿被高中部的那些人弄了……”    “什么啊?你别乱听别人说,”伴随着洗手的声音,女孩话中愤愤,“那个杨鹰就是嫉妒苗立诚好吧?你看他那嘴脸,我都想抽他。”    “但不是说都有人拍照还是什么的……?”    女孩“啧”了一声,“你听他们放屁。而且就算是真的,苗立诚怎么也是受害者吧,你叨叨个啥?”    另一个女孩讪笑一声,跟上她先行的脚步。    声音渐远。    隔间里的裴央这才扭下把手,晃悠悠地出来——她前天淋了雨,有些感冒,这会儿头晕的厉害。    她不断搓洗着手背,一下又一下,镜中的她抿着嘴唇,面色冷肃。    昨天她去看苗立诚时,他躺在床上,不发一语。一切都很正常,他可以跟所有人正常的沟通,可以进食,甚至可以解答出对于一个初中生而言过于复杂的奥数题。但当只剩下他们两个时,苗立诚忽然对她说,“老师,我觉得很累。”    男孩生得清秀,面色白净,这时带点病弱的晦涩。    裴央帮他掖了掖被子,只能安慰他,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她是真挚地这样期盼的,可是回到学校,迎接自己和苗立诚的,却是杨鹰站在聂圆圆空出的那张座位上,像是在发表演讲一般高谈阔论,谈论着那天晚上爱绿发生的事情。语言中极尽煽动之能事,说得神神秘秘、话中有话。    裴央从未对学生动过那样大的怒,可是即使如此,谣言这种东西一旦传出,就无法遏止。仿佛不过一夜之间,那些曾经崇拜和爱慕着苗立诚的男孩女孩,都对他投来探究的、好奇的、议价一般的目光。    作为一个老师,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保护他?她可以捂住孩子的耳朵,可是却堵不住悠悠众口,众说纷纭——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一晚的四十分钟,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她毫无头绪,最终也只是甩干手,走出洗手间。    下一节课是语文课,讲作文。    “以“电影”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记叙文”。这个题目昨天已经布置下去,她本想这节课讲些写作技巧,但鼻塞头晕,只能临时改成朗读优秀作文。    班级的课堂并不活跃,或许还称得上有些沉闷,诵读作文,多少有些难为情,故而迟迟没有人举手。裴央打算点语文课代表时,后排却有了动静。    她愣了愣,——是苗立诚。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墨蓝色的秋季校服外套过于宽大,以至于举手时露出一截手臂,众人纷纷扭头看他,而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等着她的点名。    “那……立诚,”她抚了抚滚烫的额头,刚喝过药,愈发昏沉,“你来读一下作文。”    这少年于是站起身。    他没有开口,只是径直走向讲台,手上薄薄两页作文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和涂改。    他说,“老师,对不起。”    裴央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盯着他。    然后众目睽睽,他将作文纸撕碎,揉皱,丢进垃圾桶里。    “杨鹰,”他叫了男孩的名字,“我不用写什么作文,你不是都帮我写了?来,你帮我读读,你帮我说说。”    杨鹰本打算看热闹,这时涨红了脸。    欺负人时,总盼望对方老实、恐惧、一退再退,可碰上铁板,力度却会反弹。那个病弱到像个累赘的苗立诚这样挑衅他,他明明看到了一切,可是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说话的底气。    而裴央由始至终沉默,没有出声阻止。    她听见这少年声音平静:“想听什么八卦,不就是从我身上掏吗?我生病很累,还需要读书,不打算应付谁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想听的,直接来问我。”    班上一片寂静,杨鹰嘟囔了几句,被一边的女同桌踹了凳子,不再说话。    苗立诚叹了一声,转向裴央:“老师,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先去医务室看一看,可以吗?”    裴央点点头,让班长送他过去。    她看着台下那些茫然又露出些许愧色的学生,许久没有说话,而课程随着他的离开,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得以继续。    临到末了,裴央却看着那垃圾桶里的碎屑,许久。  下课时,她亲自将一袋垃圾提走,系好,倒进学校的垃圾站。    =    “我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在夜色昏沉的房间。电影的剧情缓缓流淌,而我躺在床上,看着荧荧发亮的屏幕,仿佛也看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那时我总会想:如果要为我的人生拍一部电影,大概无聊透了。    但当我的生命里出现一个空位,当有人坐到我的身边,对答如流地回应我对生存的疑惑和固执的追问时,我发觉这部电影的色彩透出一点点熹微的亮色。    我问生命该去向何方,他说来去总有归途;    我问生来病痛,问一生冷寂,他说拨开云雾,总见彩虹。    如果再配上他爽朗的笑声,那么一定是完美的回答。    ——是了,他是一个神奇的剪辑师、导演、演员,而我,是电影本身。    写到这里,忽然有久违的满足,人生待我很苛刻,但鲜少时候,也有一丝温情。    我过去看他人的文字,写自己“害怕被温暖灼伤,却又向往温暖”,大概Joe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那时我时常想着,像Joe这么乐观开朗的人,该是多么幸福啊。为此,我也对自己充满病痛和同情的人生多了一点渺小的希望,想要跟他分享我人生中所有的经历——哪怕只是相互取暖也好。    他总是充满耐心,好像永远有时间听我的抱怨。    “今天的游戏打输了,队友很坑。”    “不是第二名吗,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诶!”    “今天又生病了,没有去上课,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有意见。”    “没有啦,你成绩好又省心,没有老师会不喜欢你吧。”    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了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希望我的电影永远也不要结束。    那天是期待已久的第一次见面,约好了去看最热门的电影,他没有来。    我看了三分之一。主角很厉害,镜头很美,可是我依然觉得孤独。在嘈杂声里孤独,也在啜泣声里孤独。    最孤独的时候,是有人告诉我,Joe死了。    我不想花费笔墨去描绘自己的伤心,一切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很想把一切都删除干净,重新回到电影的开头。    可是我舍不得。    倒数第二条短信里,我还在抱怨自己的病,“Joe,我觉得我活不久,也许十几二十岁,也许三十岁,就死了。”    Joe那时候在干什么呢?已经被威胁到想到“死”了吗?    可他依然回复我,不会,你能活到一百岁。”    墨渍晕染开,后面的字迹涂涂抹抹,只能勉强辨认。    “电影开场,黄昏,落日,羊肠小道,一个人骑着驴或是马,渐行渐远。    电影延伸,重复着场景,没有结局,日出了,他还在远方。    有人问旅人,这路走不出去,走它做什么?    旅人说:因为曾出现过一个人。”    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我相信他在生存的末路,而非死亡的囚途中等我。    大概没有语文老师会喜欢这样不知所云的跑题作文。    “但我只是写给你,Joe。”    =    “定位的进展怎么样了,”魏延摘下警帽,坐在桌前,翻开一叠文件,“还有李灿荣的人际关系调查,……都在这里了?”    李明德愁眉苦脸,“是是是,……头儿,你瞧瞧这资料,双云为这都骂了我几百遍了,你看她又不敢骂你,唉,受苦的总是我。”顿了顿,他又提起那个头疼的定位系统,“再说那个定位,本来老人机都是有GPS的嘛,但是这个信号时有时无,技术部的同事最近忙着弄拐卖案,也没办法老盯着,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应该是在临华附近。”    魏延点头,翻看着李灿荣贫瘠的人际网。    作为富家子弟,这个交际显得过于狭窄了,甚至大部分都是临华高中部的普通学生。季安华因为跟他从初中开始就是一个班,故而确实混得很熟,其余的则多是泛泛之交。即使是临华一贯传统的“上层圈”,他也接触不多。    “太子爷”的称呼,看来纯粹是沾了李建业这个董事长的光。    这么一看,相比起那天李灿勇众人拥簇的场面,李灿荣这个长子,确实活得有些孤僻。    李明德挠了挠头,准备再去催催技术科的同事,头儿犟起来,他拦也拦不住,还不如早点结了——    “嗯?双云?”他却恰接到顾双云的电话。    “啊?你等等?……技术科已经定位了?谢谢谢谢,但是……喂?双云?”    魏延停了动作,侧头看他。    李明德低头翻了翻手机,似乎在找什么新闻。    等到手指顿住,他为难似的抬了头,将手机递到魏延面前。    “数十年拐卖案露马脚,昔日幼童何在?”新闻的大标题红得刺目,再往下拉,是诸多痛哭流涕的家长,末位是一个戴着墨镜鼻头通红的女人。    魏延对着这熟悉面孔,不由微眯了眼,蹙眉。    “头儿,两个消息,说不上是好是坏……”    “一是双云说,技术科已经定位手机的信号,甚至提前一步已经将人拘捕,是李家的“二太子”李灿勇。”    “二是,之所以这么迅速行动,是因为最近韩局抓的那个拐卖案有诸多起色,现在已经确认,其中一个被拐卖的幼童,就是后来流落到中心孤儿院、又被收养的季安华。”    他指了指屏幕上哀恸的女人,“这是韩局长的妻子,以前她和局长有个独苗苗,那年头拐卖猖獗,小时候带孩子出去,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而如果不出意外,那个独苗苗,就是不久前一跃而下的季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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