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时间不紧不慢地溜到周末,早晨六点半。 裴央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件压箱底的米白色外套,加上牛仔裤,帆布鞋,似乎力图贴近青少年的审美。 ——甚至还背了个双肩包,里头装了满满当当的教案和小礼物。 魏延抬眼看到她一副双肩都被压垮的模样,忽觉有些好笑地撑了额头。下车,他帮她拎了包放在后座。 “裴老师这是打算搬家了?”他倒车,话里却有几分清冷的打趣。 放在往日,她自然也应该没什么反应,这时却不知为何红了脸,只是讷讷:“啊、临时准备的,没有很多、没有很多……” 他以为是晕车,给她开了点窗。 裴央:“……” 她只得侧过脸去吹会儿冷风。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却是几天没见的蒋采薇。 裴央忙应声:“采薇?怎么了?”她顿了顿,语气很快像是宽慰,“嗯,我没事,孤儿院的课就我来上吧。最近也注意了……嗯,魏警官送我过去,你不用替我担心……你好好养着,学校有张老师帮你代课,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呀。” 那头顿了片刻,先一步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自从那件案子过后,蒋采薇就很是低落,这个时候还能过来关心她,着实上了心。 裴央叹了声气,把手机收回包里。 中心孤儿院虽名为“中心”,但随着新老城区的迁徙和热点商圈的转移,早已经隔离于闹市之外,一路行车近两个小时,才堪堪抵达。 几个孩子稀稀拉拉地在院中散步、三两成群地玩耍。 院落倒是宽阔,魏延将车停在指定的一片区域,伸手拎了包,和她一起下车。他环视一周,指了指楼下树荫旁的一排座位,“我在那等你,你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再过来吧。” 裴央点头,跟着热心的小男孩上楼。 她敲门进去时,林宣贤正戴着老花镜浏览报纸,闻声抬头,忙起身与她握手:“哦,这位是裴老师吧?辛苦辛苦,远道而来,坐、先坐。” 说话的间隙里,她瞟了一眼桌上报纸,不是预想中的教育或财经云云,却是谢蘅的花边新闻。 林宣贤甚至给她泡了杯茶。 他殷切地搓了搓手,笑道:“咱们周末管得比较松,课程安排尽量以裴老师的安排为准,为了减轻您的负担,可以安排在下午,上午您跟孩子们打个招呼、熟悉熟悉就是。” “好的,”裴央倒有些不太习惯这热情,向他微微躬身,“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哦哦,那倒也没有什么,”他挠挠头,沉思片刻,为难道:“就是、老师您也知道……这儿的孩子们提起父母,有时候情绪比较低落,有一些……甚至常常反应过激,我们尽力了,但也不能说完全保证没有意外,所以还请您跟他们沟通的时候更耐心些、更宽容些。” “嗯,您说的我会注意,”她拘谨地应承下来,又和他随便沟通了两句临华的情况,转身准备离开。 恰好有人进来,他们打了个照面——是那个照片上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模样萧瑟,穿着极素朴,眼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继而毫不留情地转开。 她掩上门,下楼。 院长办公室里,林宣贤取了眼镜,伸了个懒腰。 = 活动室里,一群孩子们排排坐,年纪稍大也不过十五六岁,都齐齐盯着正中央的裴央。 裴央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从包里搜罗出一摞精致漂亮的小笔记本,每一本上都贴着便利贴,上头是她隽秀字迹,一笔一划写的祝福。 孩子们多是欢天喜地地接过,并肩比着谁的图案更好看,其间也有两个皮的,开口便刺她穷酸。 裴央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反驳。 “从今天开始的一个月,老师都会负责在周六给大家上课,”她露出个笑容,掰着手指,“语文、英语、画画、音乐……大家想学什么?” 等到气氛终于被炒热,她才松了口气,一一听了意见,继而建议孩子们先逐一作个自我解散让她认识一下。 起先十几个孩子都热热闹闹的,一派和谐,如果不是门口忽然一句阴阳怪气的“哎哟”,猛地拔高音调,将这温馨打断,她本还以为这自我介绍能和平过去。 裴央出门看了看情况。 一对孪生姐妹停在魏延面前,正窃窃私语——是那天爱绿302里,坐在李灿勇边上的小姐妹,张妍、张月。 穿红裙子的捂了捂胸口,“吓死个人,魏警官你大驾光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抓人的,都不打声招呼。” 橙色T恤的女孩撇撇嘴,把人拽开,“走了阿妍……瞎较什么劲儿。” 两人挤着裴央的肩膀进了活动室,一时间鸦雀无声。 魏延没有什么反应,反还招招手让她进去,“没事,不耽误你上课。” 裴央抿唇,扭头,撞上张妍玩笑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打算直接跳过姐妹两人开始后面的小游戏,先把关系活络开,张妍却举起手,红裙潋滟,撑腮娇笑。 “上次没仔细看,今天一瞧,小老师真好看,还有些眼熟。” “我叫张妍,那边那个没我漂亮但长得很像的是我妹妹张月,小老师叫什么名字?” 张月冷嗤一声。 裴央整了整教案,语气不咸不淡,“裴央。” 此后整整一天,张妍和张月不是在人群末尾睡觉,就是把玩手机,交头接耳。裴央没有出声阻止,倒常常收到她们暧昧的眼光。 偶尔望向窗外,魏延不知何时搬来了些资料,正一页一页翻看。 落日余晖穿过围墙,迈过林荫,洒在他侧脸。 好像把冷肃的面孔映衬出原本的温柔来。 唯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悄悄在心里慨叹:“喜欢”真是美好的感情,积淀太久,只消一眼,就觉得人生尚有破晓时。 她回头,张月折了纸飞机,“唆”一声吹气,直扔到她手边。 迟疑片刻,裴央还是将纸页展开。 字迹潦草,一蹴而就,写的是:“不要呆太久,不要跟不熟的人说话。” = 她下了课准备回去,林宣贤远远将她叫住,说是要过来送她。 “裴老师,上课感觉还可以吧?孩子们都乖吗?”他同她并肩寒暄着,魏延则先一步去取车。 “挺好的,他们都很可爱,也很乖,”裴央略过了孪生姐妹的奇异举止,答得像是一点不迟疑。 “哦、哦、那就好,”林宣贤虚拭了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意,那是个习惯性点头哈腰的动作。他复又指了指前方魏延的身影,“那位是裴老师的男朋友吗?真的很恩爱呀,还过来亲自接送。” 换了往常,她必然要赶忙解释,可她望着男人总是挂满笑容的和蔼面孔,话语在喉口囫囵转开一圈,变成模糊的一句:“嗯,我们关系很好。……如果没什么别的事,院长,我就先走啦?” 林宣贤笑了两声,握了握她的手,“好,感谢、感谢,下周见了,裴老师。” 她钻进车里时,魏延正和人通话,满面冷冽,一个一个字像是硬生生蹦出来。 “行,确定情况了吗?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裴央注意到他握紧方向盘的双手,竟因过分用力而爆出青筋,微微发抖。 她的疑问梗在喉口,不上不下。 魏延却只是迟疑片刻,就告诉了她原委:“怀信受伤了,我现在得过去看看。” “那我……”她脑海里飞速回忆着“怀信”这个名字,隐隐约约只记得像是那天在市局里见到的高中生,嗫嚅片刻,还是提议,“不如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就可以先过去……” 魏延倒车,眼神扫过后视镜,林宣贤还站在那个位置,边上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中年男人。 他轻捶了几下额头,将那混沌的睡意和疲倦驱走。 “你跟我一起去吧,”他说,“不会耽误你太久,我等会儿送你回家。” 裴央于是点了头。 医院里弥漫着难闻的消□□水味——魏延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味道,于是自进门起便面无表情。李明德被吓了一跳,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过后,便将人往病房引,连头也没敢怎么回。 虽然熟悉了头儿的脾气,看起来不好接近,其实是个挺有耐心也温和的人,但魏延身上仿佛总带着天生的疏离,他暂时还没能看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陈怀信躺在病床上,正跟赶来的陈母对话,女人脸上满是哀切,不住攥紧他的手贴在颊边。 魏延开门,只是几步,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杯水泼个正着。 他下意识将裴央向后推,她虚浮趔趄几步,得以幸免于难。 在后头关门的李明德目瞪口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看看女人,又看看顶头上司,默默退出病房。 魏延抹了把脸,喊了声“舅妈”。 杨丽芸满眼通红,斥了一句:“你不要叫我舅妈!”她平素温柔,可陈怀信实在是她的命根子,这时控制不住脾气,便愈发骂得难听,“你是个警察,你连你表弟都保护不了,你舅舅活着的时候也没你这么窝囊!魏延,亏我还给你说好话,你真是气死我了……真是……” 她抹着眼泪,而陈怀信和魏延都默不作声,裴央也更像个局外人。 魏延抿唇。 陈怀信被袭击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按照以往的经验,风声正紧,再加上陈怀信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信息,谁会顶着被抓的风险再干一票? 除非,陈怀信刻意隐瞒了关键的线索。 但杨丽芸已经这样恼怒,他再火上浇油地怀疑两句,今天这页,怕是怎么也掀不过去了。 “刚才同事说,已经抓到了嫌疑人,”他终于还是把满心的疑惑压下,“现在正在审,我有消息会过来告诉你们。”话音一顿,他又补上一句:“医药费我会付好,让怀信好好养伤,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至少等杨丽芸情绪平复的时候。 女人啜泣着:“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家!魏延我跟你说,要不是你舅舅去得早,我一个女人挣生活我容易吗?我还想方设法给你铺路,现在怀信都要高考了,还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要是他再惹上麻烦,我看你对不对得起你舅舅。” 魏延没有说话,裴央侧头看他,他眼帘低垂,没有表情,倒像个乖乖受训的少年。 “我会留心的,舅妈,明天我把医疗费和营养费转给你,你不用太操心。” 甚至连说话也将语气放平缓,似乎全然忘了被泼水的尴尬。 他说完,颔首,回身,正对上裴央惑然的眼神,抬手示意两人一起离开。 陈怀信却在这时开口。 “延哥,我听说上次有个自杀案,死的人是被“刽子手”背后做手脚弄死的,是不是?” 魏延闻言回头,在杨丽芸惊诧的眼神中,乍而低声斥责他:“你不用管。” 少年笑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听说,季安华跟太子的关系很好,觉得他不是那么轻易放过的性格,就这么问问,——至于我的伤,抓到的嫌疑人,等我好些,能不能过去指认?”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只是搭配上前面那段不知所云的提醒,这种玩笑的语气,便忽而显得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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