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这些...是你撒的?” 苏漾抿了抿唇角,从男人怀里挣开,又见他目光疑惑,似是看见什么,便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地面。 在起步之前她曾再三确认过,地上干净平滑,没有任何杂物。 可此时,当苏漾再次将目光投向地面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在自己足畔竟是出现许多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细小芝麻。 下意识又后退几步,等到和莫宁保持一定距离后,苏漾方才摇头道: “不是。” “这双鞋是谁赠予你的?” 莫宁并未察觉出她异常态度,依旧淡声问道。 “家中之人,不便透露。” “好,既然苏姑娘不愿说,莫某便也不再强求。”莫宁轻挑眉梢,蹲下身子,目光盯着苏漾脚踝处,眼底关切。 “苏姑娘可有受伤?”他抬眸问。 眼前少女双眉紧蹙,透亮眸底藏不住的胆怯惧怕,也不知自己有何处凶狠,明明再真心不过的关切,不掺杂丝毫杂念邪意的关切,也能让这少女兴起这般敌意。 恍若受了惊的兔子般,当即便把双脚收回裙底,苏漾垂下眼帘,长睫遮下,教人看不清她眸中神色。 “并无。” “不。”几乎是在她回应的瞬间,莫宁站起身子,声音冷静而笃定。“你有。” 苏漾愣了一愣,缓了好久却仍是没能反应过来,“莫将军此言是何用意?” “苏姑娘在宴会开席之前,因意外扭伤脚踝,虽有心为大哥接风洗尘,为宴会助兴,但因突发意外,有心无力。”男人漠然道,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方才亲眼目睹,是事实。 他漠然无惧的模样,却让苏漾心中顿起寒意。 “不可。”一改之前的惧怯态度,苏漾抬起目光,迎上男人双眸,“莫将军自是无惧,但恕苏漾难以从命。” “如今苏家实力低微,手中无权。虎落平阳被犬欺,相信将军也曾听过此言。苏漾同大哥,同大哥,都很清楚当朝丞相为人如何,若是被他抓住把柄,苏家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声音虽同从前一般绵软,说出的话却是换了一番滋味,她眸光冷淡,恍若变了个人。 “苏漾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绝不会去惹麻烦。当初应下此事便是因为担心阿爹。现如今又怎能让自己的这番用意变成危害阿爹,危害大哥乃至苏家的罪魁祸首?” 言至于此,苏漾才算松了口气,眸中冷意也淡去一些。只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疑惑,明明是个行事果断,胸怀雄心壮志的冷血之人,为何会露出这般仪态?是刻意还是无意? 男人愣住半晌,待她说完,方才莞尔一笑。“你以为我是在庇佑你?” 苏漾怔了一怔,眼睫轻闪。 “不是。”他勾唇一笑,“但,不得不说,苏叔的女儿当真不同凡响,便连心中思量,也和那些普通女儿家截然不同。小小年纪心性便得以如此成熟,让莫某很是钦佩啊。” 又是奉承,苏漾撇了撇嘴,难不成要做大事的人都喜欢戴着副面具? “方才那些有关苏姑娘因意外受伤,不得献舞之类的言语,自是莫某去同丞相大人讲,到时只需苏姑娘点点头,无需解释。”他取下腰间佩剑,落座于旁。“而莫某之所以会如此做法,也并非只是要护苏姑娘一人。” “苏叔于我有如再生父母,阿冷同我又有过命交情。若是他们有事相求,莫某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满足。”他叹了口气,如墨双眸转而望向苏漾,眼底有无奈,也有坚定。 深沉如潭。 “他们从未要求过什么,我也一直没有机会为他们做些什么。直到前些日子,你的阿爹和大哥,在同一时间寻到我,也十分巧合的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有如石子被掷入潭水,渐起涟漪。他眸光微动,却未变神情。 苏漾呼吸一颤,竟是不由自主的相信了男人口中所出的每一言一语,她鼻尖发酸,涩声问:“是何请求?” 莫宁扬眉,“让我护住你苏家二女,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们周全。” 便是因为如此,莫宁方才愿意涉足这场并不利于他的宴会,宁愿在丞相面前顶住锋芒,也不愿让自己献舞。 因为阿爹不愿,大哥不愿。自己是他们的掌心明珠,他们无法忍受自己受到星点委屈。 “我...我要去寻阿爹,还有大哥。”她哽咽道,清眸含泪。 ...... 为使这场宴会更加风雅有趣,主人特意将宴会地点设在自家梅林之中。煮酒烹茶、赏雪望梅,自然颇有意境。一旁佳人转轴拨弦,袅袅琴音不绝于耳。 苏家父子落座其中,未同那些人一齐聚殇畅饮,而是只让侍从烹了两杯清茶,默然对饮。 时不时偶有几人经过身侧,说起今日宴会。 “丞相大人当真是重情重义啊,不过是苏家大公子从战场归来,便大张旗鼓的举办了这么一场宴会,请来的也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要是那苏家大公子,恐是早已感激涕零!” “你懂什么,既为丞相,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做这等闲事?今日宴会定然不简单,你且看着。” 苏孟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另旁苏冷本欲饮茶,唇都已经碰到了杯沿,却在听闻父亲这一声叹息后,眸光黯然,轻手放下茶盏。 “父亲...” “无碍。”苏孟抬眼,望向前方一派热闹场景。 “放心,我已将阿漾交付给了莫宁,莫宁身为大将军,虽无力护住苏家,但保住阿漾和小池,应是绰绰有余。”苏冷扶上父亲肩膀,试图安慰他。 苏孟闻言,眼中愁绪稍稍散去,但眉心仍旧紧锁,一手摸索茶盏,低语道:“当真无计可施么?” “苏叔放心。” 声音低沉稳重,不是阿冷,倒像是宁儿。苏孟猛地抬头,望向身后。 当真是宁儿。 此时的莫宁已然脱去外袍,卸去腰间长剑,却仍旧不减身上如刀凛然。但比起这凛然气场,更让苏孟移不开目的,却是他身边站着的娇小少女。 少女一身红裙如火,媚然胜春,身影没于身后这片雪白之中,甚是夺目。轻纱迎风渐起,姿态飘然若仙。 从未见过女儿穿这般艳丽的衣裳,今日一见,竟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险些没能认出来。 “你怎么带她来了?”一把拉过莫宁,苏冷眼底罕见的现出几分焦急。“我再三叮嘱过你……” “这是苏姑娘的意思。”莫宁不改神色,目光转而望向另旁苏孟,“苏叔放心,我说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 看似出口轻狂无依无据,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安心。见阿爹没再多言,眼底忧色却是淡去不少。苏漾便也跟着一同松了口气,临着阿爹坐下后,抬起眸子,对他轻声致谢。 他也微微颔首,没有开口回应。只侧身走向自己大哥身旁的那个无人位子,掀衣入座。 一直到宴会正式开始之前,他都未曾离开过那个位子。 期间丞相曾经来过,看方向本是要往自己和阿爹这处来,却在中途被莫宁截下,二人笑声而谈,举着酒杯,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苏漾看得十分仔细,在莫宁说完什么之后,丞相面上的表情曾有过不短时间的僵硬。 应是在说自己因意外受伤,无法献舞的事情罢。 苏漾噙了口茶,收回目光。 待到众人纷纷归座后,宴会方才算是正式开始。因为是为苏家大公子接风洗尘,苏孟众人的位子距离丞相主座便也格外近。 刚开始时,那些宾客还会简单问候苏冷几句,可剩下时候便只是在巧言奉承丞相,说些丞相大人情意深重,不忘兄弟之类云云。 “应该的,我少时便与苏公子相识,情意深重。如今苏公子自战场归来,身为至交,自然应该摆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王坞抬起酒杯,双眸含笑望向苏冷。 苏冷却是看也不看,只拿起桌上酒杯。“多谢丞相。” “本有意让令妹于宴会上小舞一曲,但听莫将军讲,阿漾方才竟是出了意外,以至于脚踝受伤,无法再舞?”他转而望向苏漾,目光意味深长。 苏漾心中胆怯,也不敢说什么,便只点了点头。 “甚是可惜啊。”王坞摇了摇头,神情无奈。“那便只好让府中舞姬舞几曲助个兴,也不知能不能入在座各位的眼。” 言毕轻叩桌面,示意身旁下人。 便见五六名女子从梅林之中绰约而来,脚步轻巧,身姿曼妙,顷刻间便舞进了众人中心。 衣袖轻舞,裙摆微摇,几名女子踩着琴声音调,不断变换位置,再加上衣裙色彩不一,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越是缭乱,苏漾心中便越是不安,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不妙之事,却又毫无头绪,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数名舞姬,期许能看出些许破绽。 琴调愈发高昂欢快,正值酣畅淋漓时,却见数名舞姬先聚后散,长袖有如瀑布般汇于一处,登时满天纱幔。 在众人纷纷高声赞叹时,苏漾却是瞳孔猛地一阵剧烈收缩,连忙拉住身旁阿爹,焦急唤道:“停下!” 纱幔已然散去,场中再次出现的却并非舞姬,而是一抹刺目剑光,划破虚空向前刺去。 眼睁睁看着剑光所去,苏漾脑中一片空白。并非如她所料想那般,那道剑光并不是向着阿爹或者大哥而来,而是挟着一抹凶狠,径直向座上丞相而去。 那男人却毫不慌张,苏漾知道,他明明有那个能力躲开。 为何不躲。 恐惧如同牢笼般瞬间将她笼罩,苏漾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竟会为了击垮苏家,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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