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安小姐的生辰宴丞相府中大摆筵席热闹不已。
据说天不亮的时候整个丞相府就已经灯火通明。后厨忙活着捯饬新鲜美味的午膳丫鬟嬷嬷忙活着拾掇桌椅板凳小厮忙活着清扫后院凉亭。
安夫人今日起得格外早穿了一身芙蓉色的锦裳肘腕处一袭银色浪纹披帛,端庄却俏丽的妆容也精致得恰到好处。平日里诵经念佛的冷清安详全都消失不见,今日的林娴玉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明媚鲜活的猰貐。
到底来说,她也不过三十五岁,不是什么年老色衰的妇人只应当比出嫁之前待字闺中时多了几分成熟风韵罢了。
不该像是已经历经沧桑年华至末那般,每日吃斋念佛青灯木鱼。林娴玉身边伺候的尹嬷嬷如是感慨。
她还记得小姐出嫁前活泼好动、聪慧机敏的样子以往的模样记得越清楚如今这个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的模样就越是惹她心疼。
好在每年小清予的生辰日安夫人都会一改寻常作风放肆张扬甚至大摆筵席宴请官家女眷前来赴宴。安夫人的人缘极好,夫人小姐们都愿意前来,且都会惯例随上一份生辰礼。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份礼只会落在小清予的房间内生灰并不会被拆开。
年复一年的堆积,小清予的房间里几乎被这些生辰礼占满,有些存在安夫人为她准备的小仓库里,拿一把小金锁锁住。说是等小清予回来了后一件一件地拆开。
今日的阳光温和动人,和煦的风吹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安夫人站在正院的台阶上指挥着来往的丫鬟小厮,脸上难得现出笑容。
安丞相上完朝回到家看到的便是爱妻笑语晏晏地和尹嬷嬷交谈的样子,她手中捏着一张图纸,是她一早就画好的整个院子的布局。
似乎正因为某个地方和她原定的布局产生了分歧,她皱着眉一边低头看图纸,一边叮嘱尹嬷嬷要如何如何解决。
安丞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露出笑容来。爱妻这副可爱的模样也是一年一度。
他走上前去握住安夫人的手,“不必心急,如今还早,不是正午才开席吗?”
安夫人点了点头,想起一件事,“夫君,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位救了我性命的锦阁主,你有没有嘱咐思蘅去接人家?”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思蘅已经给天枢阁送了请帖,汜阳就这么大,她还能不知道怎么来吗?”安丞相说着,抿了口小厮递上来的茶,“谢礼我都备好了,你就放心吧。”
安夫人又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抓住自家夫君的手腕,“夫君,那日貔貅和我说,曦见这个孩子到现在还拖着自己的婚事,半点也不上心。”
安丞相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以后不要再唤太子的小字。以前还小唤一唤没什么,如今不可了。太子的婚事自有陛下与皇后娘娘操持,他拖不了多久的。”
他没有说的是,不是因为以前年龄小,仗着她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唤一唤没关系,而是以前太子爷和清予的婚约并没有解除,她能持着岳母的身份唤小辈一声小字。
可是安丞相也知道,自己说多少遍都没有用。爱妻刚失去清予的时候,太子爷常来府中安慰她、开解她,猰貐姨姨、猰貐姨姨地叫,甚至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用稚嫩的声音为她念经诵佛,得心中一隅宁静。
安夫人已把太子爷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经久不变。
果然,安夫人又自动忽略了安丞相前一句话,兀自说道,“貔貅说她和陛下都中意萧太傅家的千金。那个姑娘我见过,是挺不错的,年纪也正合适。”
安丞相轻轻摇头,沉吟道,“太子对萧家姑娘并无意。”他知道一个多月前太子爷关闭城门,全城搜查的事情。
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令他唏嘘的是,太子爷这反骨长得真是一如既往的彻底。一个多月前,萧月华是内定太子妃的消息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太子爷明明都到了私宅,救下萧月华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他却刻意不救。
这一方面是表态给天下人看,证明自己对萧月华没有那点儿子风花雪月的意思一方面是表态给萧太傅看,说明自己对你闺女没有那点儿子花前月下的意思另一方面是表态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看,挑明自己坚决不娶。
陛下便问他想要娶谁。
太子爷很有心机地道,“娶一位才能学识容貌气度皆能与母后媲美的。”
“……”陛下表示这个话他接不了。他总不能说萧月华的才能学识气度就能与你母后媲美吧。
彼时安丞相正在御书房中与陛下促膝长谈,听及此处,唏嘘之极。
两人聊着聊着,便见儿子儿媳一同上前来请安。
安怀袖今日着了一身黛蓝色的锦裳,青丝高束,芝兰玉树中透着英气。而他的发妻,御史大人江陵的掌上明珠江婧如,着了一身淡蓝色撒烟望仙裙。
御史大人江陵在任御史之前,是汜阳有名的才子,爱好书籍,以编撰史本为乐,著作无数。
如此介绍,大概不太能让人明了。
这么说罢,顾世子从小到大抄的所有被太子爷称为颇有文学造诣十分值得一抄的书籍,十有八九都是江陵所著。前些日子住在宫中誊抄史料典籍,帮的亦是这位御史大人。
因此,江婧如从小就与顾勰相识,经常能看见他带着小厮来家中搬书,或者在她家中抄书,亦或者在她家对着她爹背书。顾世子简直是他们家的常客。
江婧如颔首一笑,“爹娘起得这般早,可有用早膳?”
“用过了。”安夫人微微笑道,“早晨冷得慌,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娘在这里忙活,岂有我们歇息的道理。”江婧如转头从贴身婢女手中拿过一个小盒子,笑道,“今年送给妹妹的生辰礼。”
安夫人的眼神一柔再柔,伸手接过,嘴角抿出祥和的笑,“你有心了,我知你每年都是精心准备了的。”
“娘可偏心了,我每年不也是精心准备了的?都已经拿进妹妹的房间里了。”安怀袖佯装不满,随即又轻声道,“竟不知已过了十五个年头。妹妹今日也十七了……”
气氛忽然忧伤起来,几人选择了闭口不谈,江婧如瞪了安怀袖一眼,笑着转移了话题。
时辰走得快,院子里的女眷逐渐多了起来,安丞相注重礼仪,一早就回避了,安怀袖便也离开院子去前门迎客。
他刚走出门,便正面迎来了太子爷,以及不久前他才知晓的东宫属官钟君澈。
太子爷来了,在场众人自然是大大小小跪了一地,安怀袖也赶忙迎上去施礼。
“起吧。”君漓一身明黄朝服,上映鎏金暗纹,外罩一件织金薄纱外衫,平日里散在肩后的青丝今日却以紫金冠束起,合抱垂至腰间。
太子爷出手阔绰,身后跟着的青崖、墨竹手中各抱着一摞礼盒。
但凡收过太子爷赏赐或是赠礼的都知道,随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每年太子爷往丞相家送的礼不知几何。
钟望舒虽然并不认识这位安小姐,但既然跟着太子爷来了,还是随了一份礼。他一路走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只关心着今早看到的那一幕和太子爷对阿笙说的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太子爷昨晚让人给他传信,要他今日一早来府中汇报计划进程。
他将进程梳理好,一早来到府中,却没想到竟在书房门口看见阿笙坐在太子爷的位置上,被棉被团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了脸蛋儿和一点儿领口,从领口看出来,似乎……并没有穿外衣。
而太子爷就坐在她身边,一勺一勺喂她吃早膳,似乎是她最喜欢的糯米元宵。
撞破这一幕,他如遭雷劈,赶忙背身站在门边,倚门平息心中的震惊与慌乱,还有猝不及防的痛意。
他怔愣地靠着门背,明亮的眸子猝然晦暗,眸底的情绪千变万化,最后被搅乱成泥,一沉再沉,堕入深渊。
书房内传来阿笙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太子爷,我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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