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房檐上叮咚敲打窗台的雨帘将屋内和屋外相隔绝窗外的另一番天地正下着瓢泼大雨。
近日来沿海地区的雨水愈发猖獗竟从北边一路席卷到汜阳且看这个架势还待要多下几个回合才作数。
雨不疏风也骤锦笙受不了冷早早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粽子,裹在被窝里,一边听几名兵婢摆谈说道一边打瞌睡吃瓜子。
她们纷纷表示一年一度的灯会都没有曾舜追着打曾金越的场面精彩,求生欲使他险些平地起飞。锦笙对此意兴阑珊,她觉得相比于曾金越挨打来说曾家接下来逃亡的日子才堪称精彩。
曾舜从她这里回去就收拾好了干粮行囊只等着曾金越被送回来就立即出城,锦笙能破例帮一把的就是等着把曾金越送回曾家之后再将名单上报给景元帝能不能逃得掉官兵追捕就看曾舜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官兵并不是重头被他出卖的那一支势力的追杀才是他未来日子里的阴影。
对于被曾舜出卖的曹禺和张之照来说灭顶之灾来得猝不及防他们毫无准备,甚至晚膳过后还准备出去溜溜弯儿,前脚刚踏出一步后脚就被堵了回来年轻热血的官兵抄起家来得心应手,因为牵扯黑市,景元帝还特意指派了安丞相监察,这一顿抄得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一同被抄的还有两、三条漏网的小鱼,与项城一案没有直接联系,但考虑到官兵出这么大一趟不容易,便也顺道一起抄了。
除此之外,官兵还在曹、张二人家中搜出了上万两的赃物,而跟他俩一同被抄的几位大人十分对得起“清正廉洁”中的“廉洁”二字,抄完了和抄之前几乎一个样,屋子里没多少家产,想捞些便宜的官兵们面如菜色,纷纷败兴而归。
诸位大人们官场上被人踩上一头就罢了,抄个家都被人比成这样,可以说是很气人了。
而远在皇宫御书房的景元帝肺都要气炸了,手底下净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项城黑市无疑是他心头大患之一,这群白眼狼不顾着端了匪窝就罢了,竟还敢两相勾结做些烧杀抢掠的勾当?贪污受贿徇私枉法那是样样没落下!
景元帝一连砸了七八个能碎出声儿的,随意往旁边一瞟,刚好瞟到一脸谄笑的霍奕,气更大了。
奴颜媚骨的霍奕霍大人却状若无知,在一旁端茶递水连声附和,且义正言辞地怒怼这群人面兽心的狗官,控诉这群丧尽天良的败类,说什么梁朝有此等人为官简直是朝廷不幸、百姓不幸,平生最看不起肆意奸淫掳掠、贪赃枉法之人云云。
据说太子爷当时就坐在旁边,全程耷拉着眼帘面无表情,听着整个大梁朝的贪霸淫魔霍大人为大梁朝拥有这等贪赃枉法、勾结江湖势力联手对抗朝廷之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悲恸之意渲染了整个御书房。
太子爷手里的一碗茶喝了凉、凉了喝,就想听听他怎么掰扯。最后景元帝实在听不下去了,直让霍奕滚了才清净片刻。
刚滚出御书房的霍大人脸上还凝着谄媚的笑,一层层的褶子衬得她竟还有几分慈眉善目,只可惜这笑意在他出了宫门掀帘入轿时荡然无存,只剩阴沉与凝重,“曾舜啊曾舜,你倒是跑得快……卖了这么多人,你以为你还活得成么。”那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
他的声音随着轿子一起融入无边夜色,狂风暴雨中,一声空远的“起轿”扩散于天地之间,最后消失无觅。
夜深人静,曾府外一道欣长的身影怔怔地伫立在雨中,望着这扇他进出过无数次的大门,脑中尖锐的刺痛,一下一下撞击着他已经被暴雨浸泡得发酸的思绪,企图将他耳边一直挥之不散的话语撞得支离破碎。
“救救我!救救我们家!世子,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被官兵包围时已经人去楼空的曾家出城之迅疾,未免得到内部消息先行逃匿,官兵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曾家就像是早有预感一般,快得咋舌。但是谁也想不到,曾家在逃出汜阳之前,曾金越还专程去见了他。
见了他顾勰,皇室中最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
曾金越是向来不要脸面的,说跪就跪,果断利索说求就求,半分不忸怩说哭就哭,男儿有泪随便弹。
但是跪下来哭着求他有什么用?他顾勰是皇室的人没错,是世子没错,他是爹娘护着的、是舅舅舅母宠着的、是无所不能的君曦见的弟弟,他混天混地没人敢陷害他,他出了事有一水儿人罩着总能独善其身。
但……他手里没权呐。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要他去跪在景元帝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顾勰没这么天真,也自认没那个本事。就算是他爹,长公主的驸马爷,定国公,手里也没有什么实权,他就算继承这份世家之位,手里同样没有权。
别的世家公子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小有成就,可他远播在外的名声唯有吃喝嫖赌尔。
他一直这么安慰自己的,功名利禄、争权夺利这种事情,像他们这种皇亲国戚一定要少沾惹,否则会被没事就喜欢有奖竞猜的舅舅拿出来琢磨一番是不是有造反的心思……
可当曾金越找到自己,拖着血淋淋的、鞭痕遍布的身体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空有俯视他的资格,却根本没有被他仰望的资本。
最后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救不了你。
“对不起?你不用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不是你,是她……你知道我们家是被谁害的吗?!狗屁天枢阁!都是她害的!!枉我那么相信她!我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可是她却利用我!在她眼里,我们不过是她认识的狐朋狗友,你以为她把我们当朋友吗?!我自认……就算是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我也是仗义的,我也是真心对待的!”
“我那么相信她,也那么相信你,可是她害了我,你救不了我……”
彼时的顾勰木然地,听见自己机械地反问,“阿笙?……金越,对不起,我真的救不了你。”
自己唯一能帮到他的,大概就是给了他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然后装作并没有提前知道这件事,做到不检举、不揭发,让他赶快随他爹一起出城。
曾金越落荒而逃的时候苦笑着丢出一句,“为什么……窝囊得像个废物?!”顾勰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曾金越究竟是在骂他自己,还是在骂他顾勰。
只是曾金越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脑海中莫名将君曦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重叠了,“倘若不跟着我,你觉得你能救她?你跟过去,不过是借了我的势,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是君曦见出发去云安私宅救阿笙时对他说的,他想跟去,被君曦见用这句话堵回来了。
想到这里,顾勰的手猛地握紧,重重一拳砸在曾府被贴了封条的大门上,“砰”地一声巨响,像是砸开了云霆一角,雨落得更猛,他却浑然不顾,拔腿朝天枢阁跑去。
他不相信阿笙只把他当作随意厮混的狐朋狗友,也不相信阿笙不是真心待他。
明明阿笙一直都很向着他,云安初逢,他说的话如何大逆不道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做的事有多颓丧颓靡他自己也知道,可是阿笙从没有因为这些疏距他。
“大概,世子如今这般过活,是为了拥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以后在不平凡里更不平凡。”
阿笙待他和待别的浪荡公子是不同的,她一直都不觉得他是个窝囊平庸的人。他待阿笙也是不同的,他心里萌芽的不只是一段简单的友谊,是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唯一的知己。
他不相信,就连在阿笙心里,自己也比不上君曦见半分。
天枢阁从来都是灯火通明,一般只有锦笙睡的地方会熄灯,其他阁楼都亮着金黄的灯,方便有人着急找上门下单子。然而此时已经将近亥时,锦笙那层楼中也尚未熄灯。准确的说,是熄了后又被某人挑亮的。
锦笙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迷茫地抱着就在一刻钟前愣是把自己从被窝里闹醒的君漓,然后掀开君漓胸口的亵衣衣领,把自己的头贴身埋进他热和的胸膛,吸了吸鼻子,拖着重重的鼻音,“太子爷,你好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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