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翁主听说娘家大侄儿受了伤,自然得巴巴的领着女儿过去探望。 苏心玥没有拒绝,她也很想知道陈启之堕马是人为还是天罚造成的——尽管这是个大快人心的讯息,但只要一想到幕后黑手或许是那人,苏心玥便如鲠在喉,隐隐的有些不自在。 陈家大少爷的卧房里围满了人,陈大夫人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凄凄哀哀的道:“说是和几个同窗去城外买些字画,谁知回来的路上就发生这档子事,早知如此,宁愿不要他去了!” 自打将陈萃如送去杭州,陈大夫人就满心的不痛快,如今长子也陡然发生意外,怎叫她不怯懦惊惧——莫非连老天爷也看不惯陈家,所以不令她们好过? 苏心玥则冷眼看着卧在病榻上的人形。陈启之原本尚算俊秀的一张脸,如今已成了鸭蛋的青白色,额上还在涔涔的冒着冷汗,大约是怕半截残腿吓着人,特意盖上厚厚的被褥,这也使得睡梦里的他更加难受,两眼紧紧闭着,身子却翻来覆去的辗转,不晓得是否做了什么噩梦。 也许梦见了堕马那日的惨痛经历。 说也奇怪,尽管陈启之眼下这样凄惨,苏心玥却很难对他产生类似同情的感受。对于得罪过她的人,她很难做到既往不咎,只不过这个仇并非由她亲自报的就是了。 景阳翁主只看了一眼便面生不忍,哽咽道:“公主她老人家知道了么?” “怎么敢告诉老太太?”陈大夫人叹道,“公主她本来身子就弱,若再遭此打击,病上加病都是轻的,只好等过些时日再露些口风。” “那你可得缓缓地说。”景阳翁主叮嘱道。 陈大夫人勉强答应着,目光狐疑的落到苏心玥身上,自从进门以来,这女孩子也太镇定了些,难道是她暗下毒手、想要害死启之? 不过转眼陈大夫人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苏心玥哪来的势力,除非有丞相府为她撑腰,但两家同气连枝,苏相与景阳翁主怎么也不可能同意的。 苏心玥见这位舅母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是在思虑整件事的经过,不由得暗暗叹道:可怜的陈大夫人!她的思维也太局限了,怎么不想想,凶手除了自己,也可能是旁人呢? 不过陈大夫人大约也很难联想到魏曜身上,虽说经过那日的惊鸿一现,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经传遍京城,可人人也只是当做一件趣谈而已,很难对此真情实感:魏家的人从云州来是为祝寿的,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得罪公主府的长房?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是这等办法。 就连苏心玥自己都难以置信。 景阳翁主见房中一片愁云惨雾,竟没个劝解的人,只得打起精神,“你别太灰心了,请几个有本事的大夫好好治着,再不然,行舟在太医院也有几个熟识的,把他们叫来细细商量,假以时日,或者能渐渐平复。” 行舟乃苏丞相的字,身为朝中右相,认识几个太医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启之的腿已经废了,再怎么尽力医治,今后也不能和常人一般。 陈大夫人苦笑道:“中举我是指望不成了,我只忧愁启之的亲事。” 陈启之已是半个瘫子,行走都费力,更别说行房等等事宜,又有谁家愿意将好女儿许配给他? 景阳翁主见弟妹看着自家闺女,顿时起了警觉,忙道:“玥儿与三殿下相处已久,眼看是要定亲的了,你可别打错了主意。” 陈大夫人强笑道:“姐姐误会我了,我怎会糊涂至此?” 其实若作为报复,她还真想把苏心玥娶进家门好好折磨,让她尝一尝为人媳妇的苦楚,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一来景阳翁主不会答应,二来,这女子实在晦气得很,但凡与她沾上点关系都没好下场,萃如是这样,启之也是这样,真要是做了婆媳,没准连自己也会被她克死。 陈大夫人滴溜溜打了个寒噤。 她的心思简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苏心玥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自然更加鄙夷:倘若陈大夫人知道自家的两个儿子都对她青眼有加,连最小的那个都向她私下提过亲,陈大夫人一定会气病的,甚至气死也不无可能。 这厢景阳翁主则谆谆劝慰道:“事已至此,你就别拘泥门第了,不拘是哪家的女儿,只要是那为人性情过得去的,便让启之娶了她又何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时候你作了祖母,还怕没有儿孙绕膝的热闹光景吗?” 景阳翁主实在不擅长劝人,这话简直在说陈启之的下半生已经废了,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只要一想到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熬,陈大夫人便觉心里堵得慌。 结果苏氏母女来此一趟,陈大夫人的心境反而更加郁卒。送客的时候,她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苏心玥心里却是坦坦荡荡、并无半分不安。她的手很干净,自然不用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至于幸灾乐祸虽非美德,可她毕竟也不是圣人。 不过,这件事真是魏曜的杰作吗?苏心玥不愿往阴暗处想,但要说做坏事做的最顺手的人,那还真是非魏曜莫属。 自从拒绝魏曜的亲事之后,苏心玥便有意的避开此人,加之两人先前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皆道魏二公子多么痴情,甘为仆婢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似乎更加印证了苏心玥的祸水之名。 苏心玥不介意成为祸水,要是这些人乐意将长安城第一美人的名号送给她,她会更加高兴。她独独介意的,是与魏曜扯上联系。 每至一个宴会,都有京中的贵女们拉着她窃窃私语,连不相识的也来凑近乎,倘若魏曜生得没那么好,她们断不会有这样大的兴趣。 未免麻烦,苏心玥索性连宴会都懒得去了,反正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她也不愿让旺盛的太阳光糟蹋她这身雪白肌肤。 唯独太后娘娘的帖子是她推辞不了的。今年的早菊开得好,郑太后遍邀京中仕女进宫赏花,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苏心玥的一席。 于是趁着一个凉风习习的秋晨,苏心玥坐上丞相府的马车,姿态袅袅的进了宫。 郑太后素与永宁大长公主交好,最疼爱景阳翁主这个表外甥女,间接地也对苏心玥钟爱有加,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苏心玥跟着引路太监步入御花园,第一时间不是与小姐们会合,而是先往康宁宫拜见郑太后。 郑太后一见面就亲切的拉起她的手,笑吟吟的打量着她,“数月不见,玥丫头的姿容更加出挑了,连我这老婆子都觉爱得慌。” 因是面见长辈,苏心玥妆容不宜素淡,甚至在两腮刻意多打了点胭脂。幸而她原本的底子就好,就算脸蛋涂成猴屁股,也没人会说她不美的。 连衣裳料子苏心玥也挑了桃粉色的,整个人站在那里,便似一株迎风而立的夹竹桃,美艳且惑人。 偏偏她的神情却是羞涩天真而又不谙世事的,任谁都不会觉得这孩子有何坏心眼——对付老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宁可少懂一些,老太太自会将你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的疼。 平时恣意些不打紧,当着太后皇后的面,苏心玥自然得将平时的性情收敛一些。少说少错,这是宫中最适用的法则。 淑妃是三皇子顾廉的生母,她留心苏心玥的表现,目中亦露出赞许之意,“女大十八变,宜安县主比起去年的确更稳重了。” 苏心玥心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才稳重的,尽管淑妃颇得圣心,三皇子亦是皇帝最宠爱的子嗣,不知有多少自身条件出众的女孩子想要嫁给他,但是苏心玥从来不做此想。 这一点倒是和书里的那个“她”不谋而合。 曹皇后坐在郑太后下首,亦轻轻笑道:“宜安县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吧?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本事取走你这块美玉。” 好像她苏心玥就是个值钱的物件,任人予取予求,苏心玥不由暗暗生气。不过想到曹皇后未必真心说这话,多半还是为了与淑妃打擂台,认真计较便不值当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看来她苏心玥在宫里还真是个炙手可热的宝贝呢。 苏心玥懒懒的端起茶盏,用袖子悄悄掩着打了个呵欠。听这群女人勾心斗角真是够累人的,如果可以,她宁愿死也不要进宫。 不对,她本就是打算要死的。 正在苏心玥为殿中的气氛感到乏味沉闷时,四公主顾留仙过来解救她了。她向郑太后施了一礼,端端正正、又带点祈求意味的说道:“他们在草场上打马球呢,我带玥姐姐过去瞧瞧。” 郑太后不是不通人情的长辈,大约也觉得把一个正值青春芳龄的女孩子拘在宫里太不厚道,因含笑颔首,“去吧。” 两人出了康宁宫,苏心玥便关切的问:“都有谁啊?” 顾留仙扳着指头数说,“有二哥哥、三哥哥、敬国公世子,伯昌侯府的大公子……对了,还有那位从云州来的魏氏。” 听到后面,苏心玥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怎么哪儿都能有他? 她觉得此人简直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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