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玥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努力摆出一副诚恳的态度,“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顾廉是以何种立场来问的,按说两家虽然有意,但从未摆在明面上谈过。她对待顾廉,亦向来是止乎礼,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误会。不过顾廉既未明言,她上赶着撇清干系,未免显得有些自恋。 今日顾廉似乎决意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定定的望着对面容颜姣好的女子,“玥妹妹,你不必隐瞒我,先前京中纷传,魏二公子欲接近你,不惜潜入丞相府中为奴为婢,这件事是真的吗?” 话说明白了也好。苏心玥沉声道:“是真的。” 她不得不承认,最初她并没安什么好心。即便早就瞧出魏曜的真面目,她也没有拆穿,为的是让姓魏的多憋屈几天。只是没想到魏曜这样狡猾,居然借此事为自己造势,恨不得将深情厚意昭告天下——真是没脸没皮的男人。 这种行径,换了顾廉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他觉得嗓子里有些干涩,几乎不敢看对面,“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莫名其妙多出一个竞争对手,还在京中搅风搅雨,顾廉心底大概是有些吃味的。此刻他脸上就显出那种受伤的金毛哈巴狗儿的神情来,配上温柔俊秀的容貌,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 他若是个孩子,苏心玥或许真这么做了。可是她不能。 无论拒绝顾廉的心意会对这个男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她都不能心软。长痛不如短痛,怜悯更不是爱情,她若是委曲求全和顾廉在一起,对两人都称不上公平。 爱是好人做好事的动力,而非坏人做坏事的借口。书里的那个女孩子吃亏就吃亏在她的性子,该软的时候不软,该硬的时候又不够硬,这种优柔寡断正是害人害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苏心玥决意同顾廉将话说清楚:她之所以讨厌书里的魏曜,正因为利用感情是她最不耻的。 桌上的古董花瓶里摆着一束黄-菊,苏心玥缓缓抚摩着柔嫩的菊花瓣,轻声说道:“顾表哥,请你放心,我对魏氏并无他意。” 她换了较亲近的称谓,顾廉一喜,正要乘胜追击,谁知就听女孩子泠泠如玉石一般的声音传来,“但是,我对你也是一样。” 她坦诚注视着顾廉漆黑的眸子,“你我从小一同长大,自是情分非凡,不过也仅止于此,一直以来,你都是我至为尊敬的兄长,以后也会如此,对么?” 舌尖苦涩的意味更浓,顾廉仿佛发声都有些困难,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苏心玥没想到他这样禁不住打击,都说爱情是一个女人生命的全部,对男人却并非如此,难道事实恰好相反么? 不得已,苏心玥换了较柔和的声调,“顾表哥,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我相信,日后你定能找到一位品貌更胜与我的妻室,到时你便不会……” 顾廉仿佛于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希望,急急的打断她,“玥妹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若非男女有别,他看上去很想摁住苏心玥的肩膀质问,“你以为周家小姐进京是为了与我议亲是不是,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避嫌对么?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此事,母亲亦从未提起,你尽管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 原来他还是不懂,苏心玥忽然有些失望。该说这位皇子殿下自恋呢,还是说他太过自大呢? 正要继续解释,四公主顾留仙却恰好闯进来了,兴冲冲地道:“玥姐姐,我方才去北苑看了狮子,你不知道那东西多么威武,舍人们都没胆子靠近,只有我敢摸它。我还从它头上拔了一根毛呢!” 她高高举起右手,炫耀指缝里夹着的战利品。 没人应声,顾留仙这才觉得殿中气氛的异样来。过了年她就将满十四,该懂的东西都懂得差不多了,自然不是无知的小女孩子。 顾廉满脸尴尬,轻咳了咳道:“四妹,别嚷嚷这么大声,仔细吓着客人!” 接着便大步迈出去,大概觉得面前的情境难以应付。 顾留仙不做声的靠近表姐,用胳膊肘悄悄撞了撞她,“怎么了,你和三哥吵架了?” 苏心玥微微笑着,甩出那套大人惯用的托辞,“你还小,不懂。” “我才不小呢。”顾留仙不满的撅起嘴,怎么人人都把她当小孩子? 她扳着苏心玥的手臂,使出八卦的天性追问,“你和三哥不是一向最要好么,怎么也有一言不合的时候?罪魁祸首是谁,是周迎风,还是严娇娇?” 面对她抛出的一连串问题,苏心玥又感到头疼起来。幸好她不打算嫁给顾廉,寻常人家的亲戚就够多了,皇家的关系网则更加绵密复杂,她死也不想被天家的重重规矩束缚。 * 走亲戚是走不得了,谁知道魏曜会在哪一家的宴席上守株待兔;宫里她也暂时不便踏足,才和顾廉说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话,彼此都需要冷却一段时间。 她盼着顾廉至少能清醒一点。 除却赖在家中做米虫,苏心玥去得最勤的就是南山先生处。周迎风在马球场上的英姿激发了她的斗志,当然她一时半刻肯定做不到周迎风那样——别人可是从小打下的底子。 不过,她至少可以使自己的身体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在乱世里,柔弱的女子会活得更加艰难,她要做的,是从身心都尽可能变得刚强。 打完一套拳谱之后,苏心玥掳起袖子,到溪边洗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却见南山先生手里递来一个精巧的半圆珐琅盒子,里头仿佛盛着某种药膏,“给你。” “什么东西?”苏心玥皱起眉头。 南山先生将盒盖打开,只见是浅绿的半透明膏体,隐约还有股极好闻的气味。他道:“这是西域所产的雪肤玉容膏,治疗淤伤创痕听说极有效。” “你自己做的?”苏心玥撇了撇嘴,她知道南山先生有时候喜欢鼓捣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材,不过他连蟾蜍和老鼠都敢用上,可知这些东西是没人敢试的了。 “我那些土方子哪入得了贵人的眼?”南山先生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当然是别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苏心玥面色微冷,立即明白过来,“是魏二公子吧?”她不着痕迹的将袖子放下,挡住腕上仍未平复的那道青印。 “你不想要啊?”南山先生叫起来,对她冷淡的态度很是诧异,“这可是你师弟特意弄来的,听说费了不少功夫。” 这老滑头当然对京城的风云了若指掌,亦清楚苏心玥为何而生气,不过流言蜚语这种事,往往是女子大惊小怪居多,男人们却不以为然。南山先生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钟情于一人,便百般追逐之,这在他老人家看来是值得赞美的事。况且,能有云州来的稀客入他门下,南山先生还觉得面上有光呢。 苏心玥知道同这老头没什么道理可讲,只厌弃的道:“他要是真好心送药,就不会指名道姓,施恩不望报,才为仁者所为。” 南山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摇头晃脑的道:“不然,不然。明明有所图却不言不语,装成清心寡欲的模样,这是伪善。” “你这是为自己开脱吧?”苏心玥鄙夷的睃他一眼。 南山先生从前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年轻时没少沾花惹草,如今老来虽然收敛了些,骨子里依然是落拓不羁的。 好在苏心玥只要学习他的功夫,至于那些糟粕则置若罔闻。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心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谁知南山先生诧异的看向她,“你真的不要啊?” “不要。”苏心玥回答得很干脆。 尽管她与书里的那个女孩并非完全相符,但毕竟用的同一具身子。人若是能在同一个地方接连摔倒两次,她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回去之后,苏心玥便拜托父亲替她留意一下朝内近况。魏曜“不小心”撞破了顾広的丑事,焉知二皇子不会借机对付他?虽说苏心玥不打算掺和,可也不能把自己变成瞎子聋子。 苏相已从妻子口中得知事情经过,闻言并不觉得惊诧,只看着女儿好笑,“若果真如此,必要时为父或许能助那魏氏一臂之力。” 他是儒雅的中年人,和景阳翁主一样的爱护女儿。但比之景阳翁主的粗率,苏相对女儿的心思更加洞若观火。 但这回他却误解了。 “可别!”苏心玥忙道,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接口道:“我想,魏公子大概并不需要父亲您的帮助。” 如若连一个不成材的二皇子都能将他难倒,魏曜也不配为书中那个手段阴狠的帝王。 所以即便魏曜帮了她不止一次,苏心玥也并未觉得十分歉疚。若说此人做事没有自己的目的,她是不相信的。 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京城依旧平静如常,看来魏曜并未给予顾広宣泄愤怒的机会,苏心玥既放心又不放心。 而在准备中秋节的前夕,景阳翁主亲自带上女儿去普济寺烧香,一是祈愿娘家的侄儿早日康复;二来,当然是求菩萨保佑,早日得一门好亲事——苏心玥近来同三皇子的疏远,景阳翁主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自己劝是无用的,惟愿菩萨能够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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