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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去普济寺的就只有景阳翁主与苏心玥母女二人。景阳翁主原打算将苏琥也捎上的,不过苏琥平日里格外好动,这种时候偏偏犯懒起来。    他撇了撇嘴道:“什么求神拜佛的,我不信那一套。”    与其到那香烟鼎盛的地方摩肩擦踵受些辛苦,还不如上山打几只兔子呢,至少能美美的吃一顿兔肉。    苏心玥挽起母亲的手臂,“娘,别理他。咱们且拜自己的。”    景阳翁主对这个纨绔儿子早就丧失兴趣,不过想着他能懂事些许,至少帮着分担点家计——想到此处,她便幽幽叹了一声,看来还是得娶一个能干且厉害的媳妇,如此才能制得住他。    当然,在那之前,先得为女儿寻一门妥善的亲事,两件事实际是相辅相成的。    普济寺乃京城有名的佛寺,又适逢秋日凉爽,来来往往的香客当然不少。所幸这些僧人虽然遁入空门,心却留在俗世,看人的眼光也是极为锐利的。    像景阳翁主这样气度高华的贵妇,他们自然一眼就能瞧出门道来,何况景阳翁主也不是头一遭来了,往日还捐了不少香油钱。    几个相貌堂堂的知客僧忙上来搀扶,苏心玥则留心打量周遭,唯恐遇上什么熟人。景阳翁主说是心血来潮,谁知道是不是和别人串通好的,天底下大凡做母亲的,恨嫁的心可比女儿强烈多了。    还真被苏心玥给猜中了。她生得身量高挑,又恰好站在台阶上,越过几个人头看去,就发现了顾廉尴尬且温煦的笑脸。    他还是不肯死心。    苏心玥正踌躇该如何想个法子避开,忽听后头一个脆脆甜甜的声音唤道:“县主姐姐。”    会这样装腔作势喊她的,除了严娇娇别无二人。    苏心玥转头一瞧,事实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严娇娇生得肌肤微丰,普济寺的台阶偏又造得高大,她踩着几十道阶梯上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苏心玥浅笑道:“瞧把妹妹给高兴的,来,喝点水吧。”因让侍女停云将水囊递给对方。    严娇娇见鬼一般的看着她,姓苏的几时对自己这般亲切了?那水她也不敢接下,生怕里头下了某种不知名的奇毒——都说苏心玥做了南山先生膝下唯一的女弟子,那南山先生为人就疯疯癫癫的,教出来的徒弟没准也心如蛇蝎。    因为她屡次得罪苏心玥的缘故,严娇娇当然惧怕对方报复。不过目光一转,当她看到站在壁角的顾廉,严娇娇便放心了:怪道苏心玥今日一反常态,原来是刻意在三皇子面前表现贤惠体贴,她的算盘打得多精明呀!    亏她还能表现出一副不慕荣利的模样,真是表里不一的女人。    在心底暗暗唾骂了一阵,严娇娇抬头笑道:“既是姐姐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接过水囊,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就连鸽子喝水都没她这般吃力。原来严娇娇也想在顾廉面前表演自己的淑女风度,光温柔有什么用,还得姿态够娇柔妩媚,才能吸引得住男人。    苏心玥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两家人难得遇见,便正好赶上一起进香了。景阳翁主虽看不起严家几个无用的子侄辈,不过先皇后乃伯昌侯的姨姐,景阳翁主总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一路上严娇娇锲而不舍的缠着苏心玥叽叽呱呱说话,始终不让她有单独接近顾廉的机会——苏心玥不得不佩服这女子的心思纯粹,目的明确,她的眼里除了男人,大概就再装不下其他了。    直到上香时分,严娇娇才安静下来。两人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慈眉善目的菩萨相,各自许下自己的愿心。    撒下一把香油钱,严娇娇方拉了她出去,挤眉弄眼的问道:“县主姐姐,你方才许了什么心愿?”    “无非是祈求家中平安罢了,妹妹你呢?”苏心玥笑道。反正她对于神明就不真正相信,撒个小谎也没什么。    严娇娇本想支吾过去,话到嘴边,却成了:“姐姐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么?我日夜牵挂的,就只有那件事罢了。”    苏心玥正奇怪她何以变得羞羞答答的,就见顾廉的面容一闪而过,从众香客间费力的挤进来。    二女齐声向他施礼,“三殿下。”    顾廉的目光温柔落在苏心玥身上,轻声说道:“苏妹妹,我已命知客僧安置好两间清净的禅房,你和姑母可先往歇息片刻。”    日中太阳大,谁也不想顶着烈日回家去,且听说午后还有一轮进香呢。    苏心玥见景阳翁主面上微露倦容,只得勉强应承下顾廉的好意,向他道了谢。    众人待要随引路的僧人进殿,严娇娇却急了,不得不老着脸皮问道:“三殿下,那我呢?”    顾廉看也不看她,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清澈婉转,“严姑娘若不嫌弃,普济寺旁的枫林里就有一间客栈,不妨往此处暂歇。”    一亲一疏,泾渭分明。    严娇娇碰了满鼻子的灰,愤愤道:“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自会寻地方安置。”    苏心玥看着这位小姐气鼓鼓的离去,在心底默默的为她点一炷香。不用猜她也知道严娇娇许下的愿心是什么,不过现下看来,她与成功还隔着天堑。    至于苏心玥自己么……她的愿望也是不言而喻的,那自然是离魏曜远远的。可惜神灵向来忙碌,管不了人间的琐事,凭她扔多少香油钱也未必管用。    话说回来,今日居然没有撞见魏曜,真是人生第一大幸事。    服侍了景阳翁主歇下,苏心玥方回到自己的禅房里。这禅房果然打扫的十分洁净,素是素了点,却别有一种清雅韵味。推窗一瞧,后山便是一片茂密的红枫林,红如朝霞,艳若泼血,端的是美不胜收。    知客僧大约怕她们饿着,特意送来一壶寺中的苦茶解渴,并一大碟用来充饥的糕点。    说是糕点,其实不过是几个四四方方的馒头,刚出炉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松软可口,可是放久了,便如冷冰冰的砖块,委实令人难以下咽。    苏心玥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皱眉倒了一壶苦茶。寺里生活清苦,每日光是潜心修佛就费时不少,茶叶亦用不着仔细淘澄,黄杨杯里还躺着几点晦暗的渣滓。    浅浅抿了一口,苏心玥便觉舌尖涩得发麻,放下木杯笑道:“这修行之人到底和咱们是不同的。”    停云一早就对寺里的饮食起居了若指掌,不以为怪,“要不怎说他们超脱了俗世呢?红尘的苦他们尝不到,红尘里的福他们当然也享不了了。”    这丫头有时候说话居然颇有哲理。    苏心玥暗暗好笑,一面却也联想到自身:倘若苏家势败,她想苟且偷安大概也是很难活下去的。由奢入俭难,她自己都明显的觉得,自己的口味被丞相府的奢靡生活给养叼了,日后一旦落入贫窘,必然生不如死。    还是死了好,万一真到了那日,这是最省力最不用吃苦的方法。    苏心玥曾经无数次想过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最终还是归结到这一条唯一的路子。她觉得自己的心态磨炼得都带点佛性了。    停云见她出神,只当小姐乏了,因识趣的道:“我给小姐您铺床叠被,您先躺一会儿吧。”    景阳翁主一心向佛,苏心玥身为孝顺儿女,自然得陪伴母亲身边,因此也是免不了受累的。    她慢慢解下簪珥,准备小憩一阵。谁知两个丫头忙着整理被褥时,破雾袖中忽然掉下一样东西。    停云俯身拾起,脸色立刻变了,咦道:“这是谁写给你的?”    原来那字条上只是两行遒劲有力的大字:后山枫林,速来。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可知关乎男女私情。    停云严厉的瞪着对面同僚,似乎认准了她与外男私相授受一般。    破雾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辩道:“这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呀!”她努力回想起来,“今日来普济寺参拜的施主颇多,胳膊撞着小腿,谁知道是哪一个鬼鬼祟祟塞进我袖里的!”    她自己也觉得十分冤枉,竟落下泪来。    苏心玥很了解自己的两个丫头,不一定聪明,但绝对忠实可靠。破雾的性子也不像会撒谎的。    她伸手将字条接过来,细细摩挲着,指腹微抬,便发现里头夹杂的一根红丝,仿佛是手帕或绢衣一类的织料,不过怎么会是这种颜色?红得都有点像血。    指尖隐约有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苏心玥脸色变了。她记得自己遗失在御湖边的那条手帕,上头沾染的血迹,想必是用簪子对付顾広时渗下的。    原来这手绢被魏曜悄悄拾了起来,留作日后约她相见的凭证。    他果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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