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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对她的答案一点儿不意外,依旧是那副很淡然的笑容,向外头唤道:“把她也带来吧。”    迟浅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流采已经退了出去,这个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很肯定,如果方才她没有答应,今天一定不能活着迈出这个门。    迟浅予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怕极了。    流采从外头走进来,这次她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姑娘,一个约莫要大一些的姑娘。    那个姑娘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有着一双如同麋鹿般温顺柔和的眼睛。    流采把这个姑娘带到迟浅予身边,齐先生看着她们俩,说道:“今后你们就住在这儿,流采会负责照顾你们俩,我也会找人教你们学习一切有用的东西,好好学吧,我满意了自然你们也会过得更好。不过你们原来的名字自然是不能继续用了,我给你们起个新名字吧。”    他的目光略过墙上一把装饰用的长刀,缓缓地说:“昔有魏文帝锻造宝刀神兵,锋利无匹,其中两个名曰含章素质,我便以刀名为你二人取名,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了,一只脚都迈了出去,仿佛刚刚想起了一件事,侧过头依旧是毫无波澜地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    迟浅予眼看着他走了出去,心中很茫然,她这个人一向很会给自己找乐子,随遇而安,很少会出现茫然这种情绪。    只是在这种时候,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活下去,怎么会这样困难。    刚刚面对齐先生时的镇定一瞬间全都崩塌了,她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也会很害怕。    脸上一片温热的触觉,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下泪来了。  这时候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一抬头便对上双温柔的眼睛。    是那个美丽的姑娘。    那个姑娘的声音如想象的那般动听,她尽量掩饰声音中的颤抖,勉强笑起来安抚她:“没关系,素质,你别哭。”    那时迟浅予心中惊惶至极,只感受到她冰凉的手心抚摸过脸颊,却未曾发现,她勉强撑起的笑容背后,无尽的苦楚和凄凉。    很久以后,当她知道她的苦笑从何而来,一切……却都发展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情势。    只是现下,流采带着她们二人回了卧房里,为她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裙,很是仔细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时,迟浅予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公主。    但是同时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再不可能了。    梁国五公主迟浅予早就死在了半个月前的宫变里。    现在活着的,只是素质。  一颗别人手中的棋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素质她们再没见过那位神秘的齐先生。    总是穿着粉衣服的流采告诉她们,这处只是齐先生的一所别院,名唤琢玉。    只有她们两个姑娘住在这儿,齐先生在这里安排了许多的下人,专门照顾她们。  他自己平日里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不过每过三个月他会过来考校一次她们的学习成果。    琢玉,当真是看得起她们。  素质想起齐先生细长冷漠的眉眼,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伤。    但是其实在这里的日子其实并没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残酷绝望。  她与含章每天如同以往一般,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女红诗书,走到哪里身后也至少有两个侍女侍候,其实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儿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  她苦笑了一下,想来没有哪家的小姐会学习用毒和蛊惑人心吧。    当然她们毕竟不真的是什么高贵单纯的富家小姐,而是两个被精心培养的致命武器。    “一个好的谍者,最重要的其实并非武功,而是一副果断的心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狠的下心,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过来考较功课的齐先生站在窗边,夕阳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素质跪坐在案几前低着头,没有出声回应他,想着的全是到底什么时候开饭。    耳边却突然想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是含章。    她说:“公子何出此言?”    她有些惊讶的侧过头去看含章,这种时候最好便是沉默,主公训话听着就行,就算心有异议也应当到烂在心里。    寄人篱下,自当谨言慎行。    这个道理如此浅显,含章比她聪颖许多,不该不懂。    但是含章还是问了。    一身鹅黄色罗裙的少女跪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明亮的眼睛固执地盯着那个男人,似乎一定要他一个回答。    其实含章穿鹅黄色是很好看的,那样温暖的颜色,很适合她。    素质在心里如此想着。    齐先生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素质每次看到他这幅样子都会不由自主的害怕,不敢与他对视。    但含章却似乎并不怕,她坦然地与他对视,等他回答她的问题。    但其实最后,齐先生并没有回答,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吧,你们准备一下,去前厅用膳。”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她没有忽略含章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人去与齐先生坐在一桌用膳还是太可怕,于是她还是坐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原来她也害怕。    她默默地陪着含章坐了一会儿,酝酿着不知怎么开口去安慰她。    反倒是含章低着头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笑了笑说:“走吧,我们去用膳。”    这件事素质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迟到而被齐先生罚掉了餐后的冰镇雪梨汤而感到些许沮丧。    但其实是因为她并没有太多精力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主公齐先生既已有言在先,言明二人之中最后只留一个,她便思索着,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除掉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至今记得决定动手的那一天。    那天她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那天的教习,在房间里一遍遍演习如何掩人耳目潜入含章所住的漱月小榭,如何动手,若被人发现又该如何自保。  想了一天,最终觉得万无一失。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天黄昏时,齐先生竟然过来了。    晚膳时,神情冷漠的男人问她:“听说你今日身体不适,现在如何了?”狭长的眼睛在灯火下像是淬着寒光,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她感觉像是被看透了一切。    心下一惊,勉强稳住心神回答道:“已经好多了,劳烦主公挂心。”    齐先生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顿饭吃的很是压抑,齐先生一向沉默寡言,素质不敢出声,含章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晚饭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结束了。    漱月小榭建在她的住所移风坞反方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湖之中。  安排她们入住时青七只说是为了方便两位姑娘时常说说话,离得近些也有个照应。  素质却觉得,齐先生却未免没有让二人互相暗杀之意。    他就是个疯子。    入夜的漱月小榭暗沉沉的似乎要融入夜色中,耳边除了轻微的湖水流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素质轻轻推开内室的门,一个姑娘安静的躺在床上,她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映着窗外的月光闪出了一丝令我心寒的光芒。    那个姑娘毫无防备的睡着,雪白的脖颈就在她的刀锋之下,只要稍微一用力,明天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含章姑娘了。    ……    可是她下不去手。    素质想,她还是不够心狠,这个姑娘,几个时辰前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她还这么年轻,到底还是舍不得。    啪嗒。    一滴轻轻的水声让她回过神来,原来不知怎么竟落下泪来。    眼泪落在刀锋之上,似乎也融化了那咄咄逼人的杀气。    素质擦了擦眼泪,收起了匕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依旧熟睡的姑娘,她的睡颜温顺安宁,丝毫不知刚刚有人想取走她的性命。    那一夜素质在移风坞前面的梨花树上枯坐了一夜,第二天齐先生离开琢玉时,状似无意地问道:“素质,昨夜休息的可好?”    她温顺地点头答到:“自是很好,素质谢主公关心。”    男人点点头准备上马车,似笑非笑地说道:“日后首先要保重好身子,莫要再误了事。”    二人自然是福身应是。    以后一切如旧。  含章依旧温柔待她,而她依旧沉默寡言,却再也没想过杀人的事情。    时间久了,下人们都说,琢玉里住着两个美貌的姑娘,一个是温柔和善的含章姑娘,一个是高贵冷艳的素质姑娘。    素质对此并没什么意见,含章她当真是一个极好姑娘,比她生平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好。    她从前见过许多的世家贵女,她们大多高傲轻蔑,见到她时却又恨不得做出一副低至尘埃的模样。    但含章不是的,她有着贵族的骄矜,却也有最温柔和顺的性子。  含章冰雪聪明,处处做的比她好,每次考核却都故意犯错,与她不相上下。    她初来时惶惶不安,夜夜不能入眠,含章便偷偷过来移风坞搂着她,陪她入睡。  教习先生训斥她不够聪颖,也是含章苦苦哀求先生不要责罚,私下里却悄悄帮她补上不懂的功课。    她们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还有性命之争。    素质不知她为什么待她这样好,起先甚至怀疑她也有什么别的目的。  含章似乎知她心中所想,任何行止都不避着她,送过去的一应吃食也当面先行试过,事实也确实是她送的东西从来无任何差错。    她想,她已经成了如今的身份,想来除了这条性命,也没什么好图的了。    素质生于皇室长于皇室,自幼没有母亲,与兄弟姐妹不甚亲厚,从没有人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待她。    她生性自私冷漠,但含章她如姐如母,是真的待她好,她对自己说,我要保护她,一辈子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于是她开始计划着逃跑——她不想死,也不想含章死,那么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只有离开了这个鬼地方,离开齐先生那个变态,才能真的有一条活路。    一日夜里,她偷偷对含章讲了她的想法,含章听了之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也好,你要是能逃出去就逃吧……素质,你是个好孩子,趁着手上还干净,离开这里吧,离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了。”    得到含章的肯定,她自然是很高兴,便一心想着如何逃跑,却忽略了含章的那抹苦笑,和她话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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