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这位小姐的话,你没听见吗?她让你放开她!” 陈殊转头,见一身军装的李纵云缓缓走过来。黄主编还不放手,正色道:“这位长官,这位小姐是我女朋友,我们刚刚只不过吵了几句嘴。您知道的,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又十分小心眼。”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上的军阀,黄主编定然不敢这么说。只是,中华革命军向来军纪严明,不许扰民,因此才做强辩。 陈殊用力甩手,挣脱开来:“黄主编,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翻译的工作我不做了,你另外找人吧!” 李纵云轻蔑:“看来这位小姐并不是你的女朋友。”转头对身边的一位警官道:“徐局长,调戏良家妇女,扰乱社会秩序,应该怎么办?”陈殊这才注意到,李纵云身后跟着几位警官,毕恭毕敬的模样。 那位徐局长也很年轻,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道:“违反临时治安条例,拘留十五日以上。”说罢一挥手:“带走!” 身后冒出来几个便衣,一把拷住黄主编,强行带走。那黄主编开口大声嚷嚷:“革命军滥杀无辜了,革命军滥杀无辜了……”还没叫两声,便被便衣捂住嘴巴,叫不出声来。 陈殊刚想道谢,便听李纵云问:“陈小姐现在在做翻译的工作?” “是,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英国小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陈殊觉得自己似乎变笨了,手不自觉去抚鬓边的碎发。 李纵云喔了一声:“今天太晚了,我派人送陈小姐回去吧!” 陈殊本能的拒绝:“不用了,很近的,我坐黄包车,一会儿就到。”又觉得不礼貌,加了句:“谢谢!” 李纵云陪陈殊走到饭店门口,招招手,一辆军用轿车便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一个士兵,向李纵云敬礼:“参谋长,现在是要回官邸吗?” 李纵云打开车门,陈殊只好坐进去。李纵云吩咐:“送这位小姐回去,地址是,沙太路棋盘胡同21户。” 上次借书,陈殊写给他的地址,他无疑是记得很清楚的。 汽车开始发动,李纵云背着饭店门口的霓虹灯光,把车里的陈殊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边。李纵云弯腰,轻声嘱咐:“陈小姐以后晚上出来要小心,尽量不要一个人……” 李纵云一弯腰,陈殊便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酒味儿,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后面李纵云再说了些什么,陈殊全没听见。 车渐渐走远,康禾之见李纵云久不回去,从饭店包间出来,笑:“纵云,他们人人都说你是个孤寒鬼,不近女色的。现在看来,只怕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了。” 一大股酒味儿袭来,李纵云皱眉:“你喝了多少?刚从酒缸子里爬出来?”拍拍他肩膀:“当心身体。” 康禾之满不在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回喝酒可误不了事了。”又拉着李纵云往里走:“咱们兄弟几个难得聚一聚,这次你去浙江,观保去湖南,下次再一起喝酒可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今天,说好了不醉不归,不醉不归的……”说到一半,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冯太太一家人吃过晚饭,都坐着等陈殊。冯太太埋怨冯先生:“你也是,怎么大晚上让陈小姐一个人去见你们报社主编?什么饭非要晚上吃,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了。” 冯先生点头:“要不我去找找,那个法国餐厅,我晓得的,离得不远的。”刚刚穿好大衣,就听见外面的汽车声。 冯太太冯先生急忙跑出去,见陈殊正在向一位士兵道谢。 那位士兵不卑不亢,中气十足:“这是参谋长的命令,陈小姐不必客气。卑职还有任务,就此告辞。” 冯太太啊呦一声,拉住陈殊浑身看:“没事的吧?怎么一个当兵的送陈小姐回来的?不是去和主编一起吃饭的吗?” 冯先生也关心:“陈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冯先生和冯太太都是好人,心地善良,陈殊看得出来,这种关心发自内心,让她很感动,宽慰:“没事的,是革命军的士兵,他们人很好的。只是黄主编那里翻译的活儿,我明天是去不成了。” 革命军也其他的地方军阀不一样,他们的军纪好得出奇,听说革命军的军官一个个还都不纳妾,在老百姓之中,名声很好。听到陈殊这样说,冯太太不疑有它,忙叫陈殊去屋里烤火,免得冻着了。 进了屋,冯太太哎呦一声:“陈小姐,有你的信,邮差今天中午送过来的。我拿给你。” 冯先生欲言又止,乘着冯太太进去找信,道:“陈小姐,真是抱歉,那个黄主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报社翻译的活陈殊突然不干了,这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 陈殊止住冯先生要说的话:“冯先生,您是好意,我知道的。” 陈殊本以为是报社的回执单,但是冯太太却抱出来一堆信:“诺,陈小姐,这些都是。”十分好奇:“怎么陈小姐突然有这么多信?”她不是家里只有一个人了吗? 冯太太不识字,陈殊拿过来看,上面几封信的寄信人陈殊全都不认识,翻到下面,才看见《光明日报》给陈殊的回信。 “梦柯先生: 您好,偶读先生雄文,惊叹先生纵观世界各国之长短。先生三万余字,遍诉欧洲各国之兴盛原因,读先生雄文,则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然则读欧洲各种之盛,不能不为我中华今日之哀。余想请教先生,欲解我中华今日四分五裂之困局,有何良策。 …… 光明日报主编:孔立人” 陈殊看了直皱眉头,不是应该先谈一谈稿费问题吗?我写的文章到底有没有被采用? 梦柯是陈殊随便起的笔名,看了信,不由得感慨,此时的知识分子真的是很关心国家民族的前途。只是他提的问题,如何振兴中华,在陈殊那个时代,还没有彻底完成呢! 翻到最后,才在最后面一个信封里边发现一张汇款单和一些复兴币。复兴币是由革命军政府发行的钞票,很有信用力。汇款单上是一千复兴币,加上零钱,一共是一千二百多元。只是陈殊虽然知道此时的物价便宜,却也没什么概念。毕竟她那五百大洋,生了一场病就没了。 冯先生瞧见信封的表面上写“孔立人”,问:“陈小姐,你认识孔主编?” 陈殊摇头:“并不认识,只是我写了一篇文章向《光明日报》投稿,这是孔主编的回信。” 冯太太惊讶:“投稿?写文章?我滴个乖乖,陈小姐真厉害。” 冯先生很仰慕这位孔主编的:“陈小姐,孔主编是不常常回信的,陈小姐的文章一定写得很好。你写的是那片文章?”一面往屋里拿了一叠报纸出来:“陈小姐,你的文章叫什么名字?《光明日报》我每一期都看的?” 陈殊压根不知道报纸上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我写的时候就叫《大国崛起》,不知道有没有改?” 这时候的主编权利是很大的,可以对投稿的文章修改,润色,甚至删减。有名的作家常常因为主编修改自己的文章,而大打口水战。 冯先生惊呼:“《大国崛起》,《大国崛起》是你写的?”那篇文章前天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经发表,《光明日报》的发行量足足增长的两倍。黄主编还拿着报纸大发脾气:“看看人家《光明日报》又有口碑,发行量又高,再看看咱们的报纸,全是一些爱恨情仇,卖得还少?人家这一天的发行量,够我们追三月了!” 冯先生的态度顿时大为转变:“陈小姐,不,梦柯先生,你是从美国回来的,怎么连欧洲日本的事情都那么清楚呢?” 陈殊只好敷衍:“欧洲,日本的情况我都是从书里看的,有些是听人讲的,这都是我自己的看法,有错误的地方也说不准的。” 冯先生又问了许多问题,浑然一个小粉丝的样子。陈殊说了一点,便借口累了,抱着书信回房间了。陈殊脱了大衣,坐在床上一封一封翻看读者的来信。那是读者寄到报社,再由报社转寄给陈殊的。 陈殊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信件,一时间很有几分兴致,一封封拆开来看,看得累了,便坐在床上睡着了。陈殊做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梦,梦里陈殊穿着一身军装,在渡口与李纵云道别,轮船越来越远,直到人影渐渐瞧不清了。 梦里具体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醒来,陈殊已经记不得了,只是那种悲凉的情绪却一直萦绕在胸口,久久不能消散。枕头旁边散落的都是信纸。 早上起来的时候,冯先生已经去报馆了。陈殊心道,估计那位黄主编还没回家呢。冯太太知道陈殊发表了文章,倒是没怎么变,只央求陈殊给两个女儿补习补习。 陈殊反正也是无事可做,答应了。吃完了早饭,陈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想以后自己做什么工作,来养活自己。 写文章?陈殊摇头,这不是自己擅长的,更不感兴趣。这次的文章,只是有感而发,内容还不是自己的。 做大夫?那倒是自己的本行,只是不了解这个时期的药物,无法开药。而且自己没有正经的学历,在这里也没有行医的经验,大医院是不会收自己的。 至于其他的,陈殊想了想,好像自己什么特长也没有,真叫人沮丧。 又想起菲西斯说过可以给她写一封英国医学院的入学推荐书,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去英国。倘若不能去英国,在国内学一学此时的药剂,也是好的。便打定主意,去大学里问一问,怎才能入学。 下午尔雅,尔雯两个小丫头回来,她们两个别的功课倒是很优秀,只是英语的口语极不标准。陈殊只好从最简单,最基础的音标开始教起。口音一旦成型,要改过来是很难的,好在两个小姑娘学习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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