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被人提溜住后颈皮的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没有再往前,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淡淡转身,默默把她清洗好的酒缸从池子里挪出来。
两人复归劳作,沉默地配合着。
清洗酒缸的刷子是用稻草杆捆起来的,抓手的地方另用草杆捆牢,方便使用。稻草杆既柔且韧,能保证清洗干净又不会伤及酒缸内壁。
每次抬手时,刷子上扬起的水珠都十分均匀圆润,映着月华,颇似天上落下的碎星。只是一刹那,便又没入大水池里,找不着影子了。
她看着那一圈圈涟漪泛起又消失,想到人的生命亦是如此。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雪花片片落下,便覆了旧辙。人如星陨,了然无痕。
念及自身那二十五岁的预言,她忽然有些触动。
若能了然无痕地离去,也许并非是一件坏事。
她沉湎于这一时的伤情里,不留神一举一动全然落入了不远处的另一人眼中。
穆霈云的手轻轻抓着酒缸的缸沿,视线恍似看向别处,焦点却落在那一个抓着刷子,忽地兀自伤身的小姑娘身上。
她眸光黯淡,宛如星辰寂灭。
而他心中仿佛也有什么扑忽一灭,寒意带着冷沉的痛感,猛地拽了一下心脏。他微感诧异,觉得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熟悉。
经过清洗后的大酒缸会被堆放到院子的另一侧,集中晾晒之后再提供给下一轮酿酒使用。
顾灵芷扫了一眼,需要清洗的那一侧酒缸已经越来越少,反倒是另一边的越堆越多。这么一看,忽然有了巨大的成就感。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她顿时觉得浑身带劲,手里的刷子不由挥动得更快。大酒缸里头水声翻涌,恍似踩着鼓点,撞击在酒缸内壁上,发出咚咚咚的轻快回声。
穆霈云微侧身,视线不由被起伏规律的鼓点声吸引了去。
能把洗酒缸洗出擂大鼓的感觉来,大概只有她了吧。
那丫头把洗酒缸的刷子挥舞得像鼓槌,扬起的水花飞溅了一身也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挽起的衣袖已经落下来了半截,垂在池子边上的杏红裙摆也被打湿了。
仿若一夜疏风骤雨,残红满地,枝头仍有一朵娇花披了满身的雨露,从颓靡里生发出一种明亮的艳丽来。
那昂扬向上的生命力,便是在夜色下也熠熠发亮,比月光更让人不能忽视。
顾灵芷仰起头时,带着点凉意的指尖掠过她额前。她微微睁大了眼,看着那如玉的掌心从她眼前划过,替她擦去发丝上沾着的水珠。
他的掌心比指尖要暖上一些。
在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她那张小脸蛋已经被人轻轻抬起,微托在掌心中。他指腹轻轻抚过她脸颊,抹去了上面挂着的水滴。
被他捏住了小脸蛋,她却出奇地安分。
她睫羽扑扇了两下,双眼微睁,眼珠转了两转移开。
“没关系的。”她说着,目光朝左斜斜一睨,瞥见左额边垂下一绺发丝,发尾处悬着一颗绿豆大小的水珠。她抬手捏了个兰花指,朝着那水珠轻轻一弹,道:“不沾点水,哪里像是劳作的人。”
那琉璃球似的水珠直愣愣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悄然没入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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