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那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本来还是小康的人家,已经被这粮价逼得倾家荡产了么。”
“那又怎么样?”蔺晨在席子上翻了个身,凑到苏哲近前,举起一只手在他眼皮底下挥了挥:“哎,我说,你不会觉得那都是你的错吧?”看着苏哲刹那间一片沉寂的眸子,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这么想?”
“本来……他们不必这样的。”苏哲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门外,接天盖地的雨幕当中,似有昨日粮仓前的喧嚣呼号在不断震响:“只要我在朝堂上对陛下低一低头,开三大仓平粜的上奏,绝不会被压下去如果我一开始就全力调粮,那些江淮世家,不可能把粮价拉得这么高我甚至还可以用囤积居奇的罪名,直接抄个几家,剩下的也就消停了……”
“可那对你要做的事没半点好处不是么?”蔺晨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又要顺利推行土断,又要打压北地世族,又要保护民生,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干什么都得付点代价长苏,扣着粮食不往外卖的不是你,大灾当头发国难财的也不是你,你干什么非要那么想不开,一个劲地把错往自己身上背?”
“……是我。”苏哲低着头,眼底黑幽幽的看不见半点亮光,一片黯淡到死寂的沉痛:“是我为了苏家的地位,不肯对陛下低头求援是我为了推行土断,省并州郡,不肯开口退让,就连他们用粮食来拿捏我,也是我事先算到的是我为了打压北地世族,袖手旁观任凭粮价飞涨,眼睁睁看着小民倾
家荡产……蔺晨,我已经全都安排好了,这粮价至少还要这么高上半个月,才能把那些世族投在粮食上的财力全部套住,你知道吗?”
“那到底是谁怕他们真的卖儿卖女,偷偷摸摸让人赈灾啊。”蔺晨连叹气都无力了:“长苏,你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又没真饿死人,又没真闹到骨肉分离,至于一时日子艰难,有你在,他们总会越过越好的能别再想这些了吗?”
“……你说得对。”苏哲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洁净无瑕的掌心一片黏腻,如同当初两军阵前挥剑厮杀,敌人和友军的热血四面八方喷溅上来,满满浸透手掌:“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在这里悲伤自责,无非是让自己以为自己良心未泯,好让自己能好过一点说到底,如此自欺欺人,又有何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抬起头来,眼中寒光四射:“行事到此,有进无退!”
蔺晨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合着他之前那些话都白劝了?不但白劝了,这是越劝,苏哲越往牛角尖里钻啊。
苏哲愣了一愣。而后,回到琼苑以来,他第一次绽出一个欢悦的笑容:
“天文你一向学得比我好。”
如少天师所说,端午前一日,大雨果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是时地气蒸郁,五毒尽出。官府出资,向民间大批收购菖蒲、苍术、艾叶,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孺子,也能挑个半担去里正乡老那里换钱。于是这一日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一头是衣食无着的贫民被官府大批雇了疏通阳沟、清扫街巷,一头是浓烟滚滚,大堆大堆的苍术、艾叶被堆起来焚烧,白烟遮蔽了半个广陵。
还在喝着蔺晨新调的宣肺益脾方子,每天至少两次被扎成刺猬的苏哲,于是被勒令困守稻香馆,门窗紧闭,不得外出。
而这一天起,广陵的粮价,由斗米两百文,首次跌到了一百九十文。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