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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坚与钟离越、胡玉达成秘密协议后的第三天。

晌午刚过,本来一直放晴的天突然乌云密布。须臾后,光和七年的第一场冬雨突然降临了整个淮泗地区,将夹杂着小冰雹的雨点砸向了毫无防备的人群。未带蓑衣的旅人在雨中一边飞奔着,一边寻觅着可以用以躲雨的屋檐。这时一辆双辕輧读“鹏”车飞驰而来,将泥浆高高溅起,引来未及躲避的路人的高声咒骂:“老子的袍子是大秦的火浣布做的,你陪得起吗?”

“有种你自己放火烧自己啊?烧不死自己,这车白送给你!”那輧车停下了,一张妖艳的妇人的脸蛋出现在了帷幔的后面,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这个面脸泥浆的中年男子。

“爹,别和这种下邳的乡下女人一般见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中年男子身边的一个十岁男孩拉了拉他衣袖,然后也用同样不屑的眼神看着那女子。

“你这小娃竟敢说我是乡下女子?!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女人瞪眼看着那男孩,又突然噗嗤笑了出来:“也怪了,你们这对父子的脸蛋怎么都这么长!活脱脱就是一对驴!”

为那妇人赶车的车夫是一个面脸横肉的胖子,听到主人的笑声,也放肆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脸像驴有什么用,还不如变成真驴!我若真有头这样的驴,在京都立即卖出一百万钱!”

“阿福,你真会做生意若大驴价一百万钱,那小驴就值五十万,哈哈哈哈!”那妇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那孩童听罢此言,脸色一变,却没有发作。他压着怒火,慢慢说道:“这位大姐,我说你是乡下女人,乃是因为您的眉妆不对,太土了。您只知道天子好驴而驴贵,却不知今日的天子喜欢的究竟是哪种眉型。见您的眉型眉尾上勾,眉形细而曲折,可是愁眉啼妆?但是您可知,自光和五年开始,曾在孝桓帝时盛行的愁眉啼妆就在京都不那么流行了,因为名儒刘陶上奏说,这种眉形渊源于前朝逆臣梁冀的妻子孙氏,是亡国之妆。被刘陶这一吓,天子马上命令后宫佳丽恢复了更古老的惊翠眉,现在洛阳满街的美女可都是惊翠眉!对了,画惊翠眉需要用到螺黛,小弟我可是研磨螺黛的高手哦!”

那妇人被那孩童的话给惊到了,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但她嘴上还不服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小年纪,怎么老关心女孩子的眉型?看来长大也肯定是一个登徒子!对了,你这做爹的是怎么教儿子的?圣人之道,就是关心女孩子的装扮吗?”

那中年男子一捋胡子,笑着回道:“我的儿子怎么教,你管得着吗?有诗云,莲渡江南手,衣渝京兆眉,就连当年的京兆尹张敞都能在朝堂上公开说夫妇之乐,无过于画眉者,并得到宣帝陛下的赞赏,犬子诸葛瑾难道就不能观察妇人的眉型,并由此预知天下变乱的先兆吗?我看犬子这样做是很有出息的,或许他以后的官位也不会低于京兆尹!”

“诸葛瑾……”那妇人念叨着这孩子的名字,略有所思,慢慢说道:“本朝高官,可没有诸葛一族。不过我曾听说,前汉元帝的时候有个司隶校尉叫诸葛丰,是个大清官,莫非你们是诸葛丰的后人?”

“正是!”那中年男子挺起了胸脯,往前站了一步,甚至已忘记了自己已经离开了屋檐的庇护而来到了雨中。他指指自己:“在下不才,姓诸葛名珪,字子贡,京都鸿都门学画师,这次是带犬子诸葛瑾来下邳国采风的!”

“原来是一个画画的!我们家很多奴婢都会画画!”叫“阿福”的车夫忍不住,又开始大笑起来。

“住嘴!”那妇人立即呵住了自己的仆人。她虽然不知道这两年京都妇人眉妆的变化,却很清楚这“鸿都门学画师”六字的份量。原来,自光和元年来,天子刘宏就在京都洛阳设置了一个平行于太学的教学机构“鸿都门学”。与太学不同,这学校不教儒学,而专教学生词赋与字画,学业优秀者甚至可以跳过各级州郡递送的长长的孝廉与茂才名单,直接获得二千石的高位。她心中暗想:如果这诸葛珪真是京都来的画师的话,那么其背后的来头可不小。不过,他既然是京都来的大人物,怎么连车马仪仗都没有?莫非是假的?

诸葛珪看出了那妇人的疑惑,立即指了指自己的赤袍:“这是天子亲自赐给我诸葛珪的火浣布,用来表彰我画美人秀眉的画技。你们这些下邳的乡下人大概没见过这种西域宝物吧!我现在就当众烧烧这袍子,勘验其真假。若是真火浣布,您是否能兑现前言,送我车马!”

周围的看客一下子就骚动起来。有人在一边耳语道:“孙县丞曾经当众揭露过一个叫朱治的丹阳人售卖假的火浣布,莫非这又是一个骗子?”另一个说:“这个诸葛珪是主动提出要烧自己的衣服的,恐怕不会是假的吧!”

屋檐内的客舍的掌柜听到了门外的骚动,打听清楚原委后,就主动在门口支起了盆火,并叫诸葛珪往里扔袍子。但见袍子扔进了火堆,竟然差点就把火给扑灭了。掌柜小心翼翼用夹子重新将袍子夹起来,再次将盆中的柴火点燃,然后将袍子悬在半空中慢慢烤。在众目睽睽之下,袍子上的污渍与泥浆都烧成了颗粒,滚落到了盆中,袍子本身却丝毫未受烈焰的波及。

“真是火浣布!”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妇人脸一沉,但转念一想,脸上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原来真是京都来的贵客!刚才多有得罪!小女乃是下邳国家丞钟离越的妾袁氏,算是京都汝南袁氏的旁亲,但在下邳立户已经有三代。既然刚才已经立约,我们钟离家的人决不食言,一定会送先生车马。只是这雨水未停,我这妇道人家,没有车马没法回府。要不,我就以金代车,是为赔礼,可知先生是否可笑纳?”

诸葛珪笑道:“珪当然会笑着接纳,只要金价能够抵上车马!”

双辕輧车里立即抛出一大串五铢钱。诸葛珪刚想开口骂袁氏吝啬,才发现这五铢钱不是铜铸的,而是金子铸的!任何一个识货的人都知道,金铸的五铢钱可不是用于民间的,而是王侯才能得到的皇家赏赐,一旦兑现立即可以换来大批财富!

诸葛珪迅速将金钱串子藏到了衣袖深处,然后眯着眼睛,向袁氏曲身拜谢。

“罢了,回府!”袁氏脸色木然地合上了帷帐。

袁氏车马走远时,雨水已经变得小多了。诸葛珪见人群已散,立即给了客舍内的掌柜几枚金币,定下了客房,又用其中一枚金币换了一大串铜钱,然后披上被火烘热的火浣布做的袍子,外边再披上掌柜恭恭敬敬送上的蓑衣,拉着诸葛瑾的小手就往城外去,嘴里嘟囔着:“孩子,我们有钱了!可以住客舍了!接你娘去!”

披着小一号蓑衣的诸葛瑾则一路闷闷不乐。他见身边的路人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看客,这才小心翼翼地问父亲:“爹,我们刚才这样明目张胆地骗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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