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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沈家一片惨容,书生虚弱无力的坐在庭院内,颤着手端起茶杯,艰难的往嘴边凑。

妇人偏过头去,低声哭泣,实在不忍见儿子这般模样,奈何身体一如不如一日,已然瘦成柴骨。

“夫人,少爷”

忽地,管家慌乱中带着激动,举着一封信跑进来,远远的就喊:“褚家来信了。”

众人一愣,书生手中茶杯跌落,溅起一片水花,颤巍着站起身,伸手去接:“快,快拿于我看。”

管家立即上前递过,书生拆开书信,片刻后身子一颤,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妇人:“娘,她,她答应了。”

“谁答应了,答应了什么?”

“褚小姐,褚小姐答应我的求婚了。”

书生欣喜如狂,身子宛若一下子好转,面色涨红,往前走几步,就要出去的样子,却被易凡一个手起刀落,打在后颈处,眼皮一番晕了过去。

妇人大惊失色,站起身看着易凡:“先生,你这是何意。”

易凡吃力的把书生托住,没好气的道:“大虚之体,最忌大喜大悲,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不死都难。”

说罢,对着呆滞的管家喝骂:“还不把你家少爷搀扶到房里去。”

回过神的管家,慌忙的接过书生,和两个丫鬟一起搀扶着书生回房。

易凡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看了眼,忽地笑道:“这褚家,怎就突然转意了呢?”

上面字迹不多,大抵意思是,褚老爷有请沈家夫人,去商议两家结亲之事。

把信件递给妇人,道:“此时不宜迟,你且去准备吧。”

妇人看过信件后,激动的扶着丫鬟手臂,双眼微红,嘴唇微颤:“好,好好,吾儿有救了。”

褚家,褚小姐闺房,褚老爷和褚夫人都在,褚小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痴痴发呆。

褚老爷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菲儿,你可想清楚?”

褚夫人也急急道:“对啊,儿女,你可要想清楚,这一旦同意,就回绝不了的。”

三日前,褚小姐从城隍庙回来,就寻了褚老爷,禀明心意,愿意嫁与沈默。

褚老爷震怒,而褚小姐苦苦相求,甚至以绝食要挟,最后无法,只好勉强同意。

褚小姐幽幽的道:“爹,娘,你们不必再劝了,女儿已经想明白了,沈公子真诚相待,三次求亲,这般诚意,比之那些不明真心之辈,何等珍贵。”

“可,可他不过是商贾之后,你嫁过去,岂不是降低身份,这日后过活,少不得苦吃啊。”

褚夫人还想再劝。

褚小姐摇摇头,轻咬嘴唇道:“娘,这般世道,嫁给一官宦子弟,女儿难道真的幸福么?”

褚夫人愕然,为之叹气。

褚老爷闭眼沉思,片刻后微微点头“既然你心意已绝,为父也不再劝你,只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就是。”

褚小姐惊喜,转过身,怔怔的看着褚老爷:“爹,您答应了?”

褚老爷无奈的叹气:“我就你一个女儿,本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但你偏偏相中了那穷酸书生。”

顿了顿:“杭州城里本就传遍了你们之间的事迹,如若你不愿,为父哪怕舍了这张老脸,也不会逼迫与你,但你既然自己愿意,那我也不再阻止。”

褚小姐激动的跪地,道:“谢爹爹成全。”

妇人带着礼品,亲自上褚家,褚夫人在门前迎,一番客套,就进了客厅。

褚老爷在客厅里吃茶,面色冷淡,见了妇人也只是点点头。

妇人见了礼,讪讪坐下,一时间沉默。

半响,褚夫人看了眼褚老爷,笑着对妇人道:“沈家嫂子,今日请你来,却是要商议小女和你家公子的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妇人赶紧站起身,道:“吾儿能娶褚小姐,自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褚夫人微微点头,笑道:“沈家嫂子不必客气,今日请你来,一来是确定两家人的一些事,二来是定个日子,让他们早早成亲。”

“自然,自然。”

忽地,褚老爷放下茶杯,道:“听说沈默病了?”

妇人面色一滞,强笑道:“吾儿身体安康,前些日子不过是伤了些风寒,不算大碍,已然调养好了。”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见妇人不点破,倒是免了两家人尴尬。

褚老爷微微点头:“嗯,既然如此,那就选个黄道吉日,早早成婚吧。”

妇人一喜:“多谢亲家。”

书生悠悠醒来,看着帐篷顶部,猛然回过神:“褚小姐,褚小姐同意了。”

却被一只小手,按了下去:“都知道同意了,别激动了,再激动你死了,那褚小姐不就成了寡妇了?”

旋即呸的一声,笑道:“不对,门都没过,寡妇成不了,但绝对便宜其他人了。”

书生按捺心中激动,满是感激的看着易凡:“谢先生成全。”

易凡瞥了他一眼,道:“倒是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两把刷子,居然能让褚小姐转意,前几日去城隍庙,你对褚小姐说了什么?”

书生挠了挠头,讪讪一笑:“我,我没说什么,就远远的看了一眼?”

易凡噗嗤一笑,不屑道:“你一眼就这么神奇?”

书生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傻傻发笑,忽地身子一震,惊惶道:“我睡了多久,褚小姐还等着我去求亲呢。”

易凡翻了翻眼皮,没好气道:“你歇着吧,你娘已经去了,就你这病恹恹的过去,人没见到,就死在半路了,而且谁家爹娘,愿意把自家女儿嫁与一个半口气的人?”

闻言,书生面色一白,呐呐的道:“那我,那我岂不是害了褚小姐?”

易凡实在忍受不了这家伙的性子,一巴掌拍在他额头道:“放心,只要褚小姐嫁给你,你就死不了。”

书生这才颜开欢笑,又是一副痴呆。

易凡懒得再理,自个寻了个舒适地方,躺在外面晒着太阳,手里提着一壶好酒,凳子上摆上小吃,日子过得舒服。

半月后,杭州城里家喻户晓,传遍了沈呆子和褚小姐成亲的消息。

凤求凰,大抵是民间最爱的故事,更何况是才子佳人?

书生为了佳人,甘愿剁去手指,以不孝而求美人,褚小姐深居庭院,以信传情,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被人改编成评书等,倒是流传很远。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如若没有易凡,这门亲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只会留下一场悲剧收场。

炮仗响起,沈家灯笼挂满,门前张贴喜字,又在几个城门处大开粥棚,施舍流民,一时间好似整个杭州城,都在喜意之中。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人去院空,昨日一场喜事,今日也有余味,空气里流转着不去的酒香,诉说着昨夜的盛况。

一对新人拜见婆婆,易凡坐在主位,坦然接受着两人的叩拜,却两手空空,只笑道:“千日苦求,今日得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等要携手白老,莫要辜负了长辈们的期盼。”

书生再次叩拜:“多谢先生。”

待拜过妇人,新媳妇送上茶,妇人喝了一口,拿起桌上的玉手镯,亲自给褚小姐戴上,满目慈祥的捏着褚小姐手:“以后吾儿,就交给你了。”

褚小姐娇羞:“婆婆。”

妇人开怀大笑,书生也不介意,痴痴发笑。

夜晚,书生房内突然传出惊叫,接着褚小姐穿戴不整的跑了出来,对闻声而来的易凡和妇人惊惶道:“娘,沈郎他,他”

易凡眉头一皱,立即进房,就见书生满面金黄的躺在床上,已然没了声息。

上前用手探了探额头,在脖子上轻轻一触,略有体温的脖子,已然没了脉搏。

死了?

妇人进来,泪珠一落,眼皮一番,瘫在地上哽咽几下,居然也晕了过去。

褚小姐面色惨白,手无足措的扶着妇人:“娘”

如此,好端端的大喜事,顷刻间就成了丧事,让人嘘嘘,又是一番热闹。

有感叹的,有看好戏的,也有嘲讽的,更多得是不嫌事大的。

一时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倒是让易凡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

几日后,红色的喜帖,改成了白色的大丧,沈家门庭一片冷落,路过的人探了探脑袋,又转着眼睛离去。

一处酒楼,世家子弟相聚,知府侄子坐中,左右好友陪伴,又有歌姬拿捏,理应高兴,但气氛却不热烈。

“严兄,听说那娶褚小姐的姓沈的,死了。”

“死了?”

知府侄子一愣,喃喃的道:“难不成那小娘皮这般厉害?”

旋即庆幸:“还好老子没有把姓褚的小娘皮娶回来,不然死的不就死老子了?”

“严兄贵人自有天佑,是那小娘皮命不好,得不到严兄你宠幸啊。”

顿时间,气氛热烈起来,知府侄子吐了口气:“害的老子这几天不高兴,这姓沈的,死了也好,倒是出了老子这口恶气。”

他也没想到,不过左右涉及,故意败坏褚小姐名声的勾当,居然成全了沈默。

这让他如何能痛快?

现在沈默死了,自然心结顿去,吃嘛嘛香,连手也劲道到了不些,惹的歌姬娇嗔。

一人眼睛一转,低声道:“严兄,你可听说了,最近咱们杭州城,却有一位,比褚小姐那小娘皮,更美的美人?”

知府侄子手一顿,眼睛大亮道:“哦?却有此事,你快快说来,是哪家小姐?”

那人神秘一笑,把酒杯放下,故作姿态的道:“却不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而是城南一小郎中的妻子,那模样,哪怕石头都得心动。”

“果真有这么漂亮?”

“严兄不信,去一看便知。”

那人咳嗽一声道,怪笑道:“这美人,可不像姓褚的小娘皮,她家那位,不过是一小小郎中,用些手段,还不是唾手可得,美人可抱?”

众人大笑,纷说着自己的听闻,惹得知府侄子,心思难耐,恨不得立即过去。

沈家大厅内,一副棺材高高摆放,离间躺着书生,褚小姐穿戴麻衣,面目憔悴,眼睛红肿的低头凝泣。

妇人双目无神,只呆呆的瘫坐在地上,一时间除了褚小姐低声的哭泣,死寂一片。

易凡站在厅外,眉头紧锁,喃喃的道:“不对,不对,这小子魂魄不见了。”

不错,案子以往经验,人死魂魄由散,但也能寻到踪迹,但这书生的魂魄,不但不见,连一点痕迹也不见,留下一张空空如也的躯壳。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出错了?

百思不得其解,只提着酒壶,独自回到自己房中,苦苦思索其中遗漏。

华灯初上,惨白的灯笼高挂。

忽地,丫鬟惊叫,沈家一片慌乱,易凡眼睛一转,动了动身子,站起来过去查看。

一打听,却是褚小姐,在房中上吊了。

易凡面色一变,立即冲过去,推开挡在前面的丫鬟,就见褚小姐,满面铁青的躺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易凡瞧了一眼妇人,她已经彻底麻木,整个人处在呆滞状态,久久不能言语,只好问丫鬟。

丫鬟是褚小姐陪嫁来的,名叫玲儿,此时也是双目通红,凝泣道:“方才小姐打发奴婢去寻吃食,只一转身回来,就见小姐吊在梁上”

易凡摇摇头,蹲下身子放在褚小姐脖子上:“还有一丝气息,只不过是昏迷了,还好发现的早,不然难以救活。”

丫鬟眼睛一睁,激动的道:“小姐,小姐她没事?”

易凡瞪了他一眼:“还不扶她上床?再打来热水,给她擦拭身体,活络筋骨,不然就真的凉透了。”

一阵忙活,房内留下贴身丫鬟和妇人,易凡瞧着褚小姐面色逐渐红润,这才松了口气道:“好了,死不了。”

丫鬟喜极而泣,双手合十:“菩萨保佑。”

易凡没好气的道:“明明是我救活了她,关菩萨什么事?”

旋即摇摇头,道:“症结不在此,哪怕救活了,她要是不愿醒来,迟早也是一个死。”

丫鬟一呆,上前几步跪在地上磕头:“求先生救救我家小姐。”

易凡不耐的摆摆手:“好了,能不能救,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说罢,吩咐她看顾好,再看了眼呆滞的妇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爬上屋顶,手里提着一壶酒,望着头顶的清冷明月,喃喃的道:“难道这就是人生百态?求不得,放不下,生老病死,恨长久,爱别离,短短一生就要经历这般磨难啊。”

那我,又在追寻着什么呢?

一时间,他想到了自己,本是一木匠之子,巧然救下红莲,得了一枚神秘骨片,增长了力气,却又得罪了河神,让红莲受罪,与河神一番周旋,最终别理家乡,远走游历。

如此十来年,做个侠客,浪荡过江湖,也在南京当过捕头,却又被迫逃离,隐居深山,见识到了一个香火鼎盛的大寺,因为贪婪一夜间化作废墟。

自己这半生来,捉过妖,降过鬼,杀过人,也算精彩豪迈,但一向浑浑噩噩,不知前途。

如今,本以为成就一般好事,结果功亏一篑,喜事成了哀事,不但害了沈家,也害了褚小姐。

这难道,就是我想要的?

一时间,易凡心中乱如麻,思绪飘荡,望着着满眼千家万火的繁华,黑夜中那一堵高耸的城墙,墙外又是一片凄惨,何止有万千流民,苦苦求生?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道心?

我的道心,不是红尘历练,也不是神通高法,更不是长生永存,而是自由自在。

易凡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对明珠似的,透着金色毫光,一声声犹如惊涛排浪似的声音,在体内传出,骨骼更是咯吱咯吱作响,好似铁棍相击。

最后,化作一声长啸,震彻百里,一股黑烟冲天而起,遮蔽数十里方圆。

一收既逝,好似不存在。

易凡一抖衣袖,大笑着跃下房屋,把酒壶往嘴里一送:“五十年来苦寻月,拨开云雾见光明。”

衣袖飘荡,身快如电,刹那就到了书生房间,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褚小姐,笑道:“算你命大。”

旋即手指一弹,一股血气直落而下,褚小姐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张了张嘴,喃喃的道:“我,我在哪?这里就是阴曹地府么,沈郎在哪?”

丫鬟惊喜,扑了过来:“小姐,小姐你醒了?”

褚小姐呆呆的看着丫鬟,忽地落下泪水,拉着丫鬟的手:“玲儿,你这又是何苦,我一心追寻沈郎而来,你为何也要跟我而死?”

“小姐,我,我”

丫鬟眼睛一红,委屈的道:“小姐,你没死,你还活着呢。”

褚小姐神情一滞:“我,我还活着?”

旋即捏了捏丫鬟的手,感觉到体温,这才知道,自己并未死成,一时间竟然掩面哭泣:“怎就不让我去见沈郎?”

“小姐,你,你别哭”

丫鬟劝着劝着,也哭了起来。

妇人走上前,坐在床沿,红肿着眼睛,苦声道:“是我沈家害了你。”

“娘”

一时间,三女同哭,惹得易凡头大。

“好了,别哭了,吵死了。”

易凡呵斥一声,淡淡的道:“那小子命大,还死不了,且让我去叫醒他。”

说罢,转身就出去,三女一呆,相问究竟,奈何易凡懒得解释,只好互相搀扶着急忙跟上。

到了前厅,几个丫鬟仆役靠在墙上睡着,听到脚步声,惊惶的跪直身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易凡走到棺材前,看着面色惨白的书生,笑道:“老子到头来,还承了你的情,真是世事无常,因果相还。”

说着,眼睛看向厅外虚空,远远的一处地界,面色微冷:“如若不是顿悟醒来,怕是还看不透你的跟脚,现在倒要让你吃吃苦头。”

话语一落,脚一踢棺材,顿时跌落下来,书生滚出,被易凡一掌拍在额头:“还不醒来?”

不多时,就见厅外虚空,飘来几缕青烟,在书生半丈处凝结,徘徊不已。

“既然回来了,还不归位?”

青烟一落,自七窍处而入,书生身体,肉眼可见的红润,接着身体一软,缓缓睁开眼,茫然四顾:“我,我站在哪?”

易凡踢了一脚,翻了翻眼皮:“当然在家,你以为在哪?”

褚小姐和妇人看见书生活了,既惊骇又惊喜更激动,一股子扑了上来:“吾儿,沈郎”

“菲儿,娘,你们,你们?”

书生浑身一震,惊恐的坐起来,四顾打探:“道,道人呢?”

“不用看了,你说的道人不在这,他也不敢来这。”

易凡眼睛一眯,声音顿冷:“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书生摸索了下身体,发现自己还活着,吁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睡得好好地,好似听到有人叫我,刚要睁开去看,突然身子就一轻,浑浑噩噩的跟着声音而去。

很快就在一处道观,看见了在城隍庙前,遇到的那个道人,他问我,可满足了心愿?旋即又问我经过,我不敢隐瞒,老实说明后,求他放我回去,谁知他却不理,反而大笑,接着就见一大火从天而降,烧得那道人惨叫,满地打滚,而我就醒来了。”

易凡微微点头,冷笑道:“却是那道人心不善,拘了你魂魄过去,时间长了,你就会彻底身死,要不是老子刚好突破,你现在死的不能再死。”

书生一怔,连忙起身跪拜:“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妇人和褚小姐,也跟着跪下磕头。

易凡摆了摆手,道:“你助我突破,我救你一命,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当然,如论结果,自然是他的顿悟,更加珍贵,但对于书生一家人来说,自是性命更宝贵。

书生茫然,虽不知易凡到底说的何事,却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但心中感激却不减,仍是磕头谢恩。

杭州城里一处道观,几个老老少少费了许多功夫,才堪勘熄灭了大火,而火中道人,浑身一片焦炭,已经奄奄一息。

几人惊恐的对视一眼,谁也不敢上前,这莫名大火从天而降,不烧外物,专针对道人,实在可怕。

“师叔,您怎么样?”

一老道士,小心的问,却始终不敢上前。

眼前这道人,是他玉华派派遣来杭州的上真,一身修为达到炼气化神之境,在门内也是中流砥柱,没想到不过来到杭州几年时日,就落得如此下场。

难不成,杭州已经这般危险了么?

玉华派虽不是顶尖大派,但也算得上一流之列,门徒千数,弟子众多,上境高修也是不少,罕有人敢得罪。

到底是何方高人,招来天火,惩戒师叔呢,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做主。

道人已然半昏迷,一身肌理尽毁,残余的意识,只吩咐了句:“传音门内,遇大敌,速救。”

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书生调理数日,已然彻底恢复,身体安康,气血充足,再也不见魂魄散离之相,一家人更对易凡感激。

易凡却要走了,自己实力已然恢复,更上一层楼,虽未彻底突破罗汉果位,但已然不远,只需静安积累,不过数月之事。

之前想着,自己实力未恢复,那就借助沈家之手,查探大妖消息,但现在却不用。

书生苦苦挽留,易凡却执意要走,到了门前,身子一顿道:“如若有人来问我,你告之蜀山剑派代全子就行。”

说罢,摆着衣袖,提着一坛酒,摇摇晃晃的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巷头。

书生再次跪在地上,遥遥磕头致谢。

易凡到了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又看了看自己,小小个子,十分不起眼。

倒不是他不能恢复原状,而是已经习惯了,此副模样游走街坊,倒是十分合适。

此时正值初春,风中含着冷意,却吹不散热闹繁华,街边的小贩,两道里的招牌,一眼望不到头。

吆喝声,嬉笑声,传唱声,声声不绝小桥流水,街边小河,船篷上旅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好一个杭州。

易凡撸着衣袖,提着酒坛,一步三晃的四处晃荡,遇上好玩的,就驻足观看,丝毫不吝啬的喝彩,瞧见好吃的,一丢碎银就是一堆。

不过半日时间,手里就捧着一团杂物,大抵是吃食,有油炸的面团,栩栩如生的糖人,油脂鲜艳的烤鸡,不一而说,让旁人垂涎。

忽地,眼睛一转,嘴角微微翘起,一只小手悄然无息的摸到了自己荷包处,他也装着不知,自顾里往前走。

荷包被解下,人影一闪而逝,消失在人流中,易凡脚步一顿,咧嘴而笑,迈着小脚跟了上去。

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蹲在街角小巷子里,数着刚刚得手的银钱。

“一,二,一这么多?这是多少银两?”

“我猜有十两”

几人讨论,小脸兴奋,各自把所得掏出来,准备就地分赃。

忽地,又一个小脑袋凑了进来,往里挤了挤,一屁股坐在酒坛上,咧嘴一笑:“见者有份,可少不得我的啊?”

“急什么?这不正数着么?”

掌钱的小乞儿头也不抬,劈头就是一句,忽地发现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却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一个光头?

“你,你是谁?”

几个小脑袋瞬间炸开,蹦也似的跳得远远的,警惕的看着这小光头。

小光头瞥了眼几人,一指钱袋:“呐,这钱袋是我的,你说我是谁?”

掌钱的小子,面色一变,旁边一小个子凑过去道:“老陈,他就是那个大肥羊。”

掌钱的小子一听,把钱袋往后一放,放进一个布袋里,裂着黄牙冷笑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喊它,它能答应么?”

“我劝你,快走,莫要我们几个胖揍你一顿,到时候面儿可不好看了。”

这小光头,自是易凡,面色一晒:“哟呵,你们是想人多欺负人少?”

掌钱的小子腰杆一挺:“是又如何?”

易凡眨了眨眼睛,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抱着杂物,道:“我让你们双手,只要能近得我身,钱就不要了。”

几个乞儿面色一变,互相对视一眼,反而不敢轻易上了,掌钱的瞧着易凡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再看衣着,用的是上好料子,缝制精细,华贵的很,不似寻常人家子弟。

如若就此,他们也不怕,让他忌惮的是,那一副比他们还横的姿态,镇住了他。

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眼睛一转就往后跑:“点子扎手,扯呼。”

几个乞儿拔腿就跑,眨眼睛就消失在巷子里,易凡嘿嘿一笑,反正闲来无事,逗逗这几个小家伙,脚步一踏,人就翻过了围墙,直追而去。

掌钱的小子姓张,名边南,本是江边一户渔民之家,因糟了劫匪,全家人就逃出了他和幼弟,一路乞讨来到了杭州。

也算赶得巧,那时杭州城没实施管控,路边也没有关卡,就在杭州城里安了家。

凭着一股子机灵劲,勉强苟活,顺带着收拢了一些不被大帮派接纳的小子,在附近一条小街活动,每月给周遭最大的势力上些供,日子也能过得去,至少饿不死。

在杭州讨生活,眼睛一定要亮,小偷小闹不伤大雅,但不能惹到不能惹的人,那可是掉性命的事。

一步作两步用,左转右转,穿街过巷,片刻后就来到一处废弃的宅子外,周遭荒凉,也无大户,地面坑坑洼洼,罕有人过来。

摸了摸脸,把黑泥擦拭,抖了抖灰尘,从衣衫里小心翼翼的掏出用小包裹,鼻子闻了闻,舔了舔嘴唇,进了里面就喊:“张尘,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哐当一声,一间尚好的屋里,传出声音,张边南一听,面色一紧,赶紧往里跑,就见一个瘦小的孩童,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张边南连忙过去扶起,拍了拍灰尘,埋怨道:“你怎就这么不小心?”

“哥”

小孩童扬起脑袋,咧着嘴:“我把房间打扫了下,住着舒服些。”

张边南哼哼的把他往破凳子上一放:“又不是自家的,打扫得再干净,有什么用?”

小孩童眼神一暗,低下头不说话,张边南眼睛一转,拍了拍小孩童的脑袋,把小包裹往前一推:“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烤鸡?”

小孩童鼻子闻了闻,接过布裹,打开一看,里面小半只烤鸡,惊喜的抬起头。

张边南得意的笑道:“你哥我和德胜楼里的伙计关系好,特地讨要过来的。”

说罢,又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抖了抖,听着离间响动,嘿嘿一笑道:“今天收获不错,明日里就给你请一个好郎中看病,早些治好,就不用成天守在这破房子里了。”

小孩童狠狠的点头,捧着布块递到张边南前:“哥,你也吃。”

张边南一抹嘴巴,拍了怕肚子,故作潇洒的道:“我早就吃过了,吃得饱饱的了,这是特地留给你的。”

忽地,外面传来声音:“哟,什么这么香?”

接着,就见一个小光头走了进来,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捧着一堆杂物,饶是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是你?”

张边南面色一变,挡在小孩童身前,恶狠狠的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易凡瞥了他一眼:“怎滴,这里是你家?”

张边南深呼一口气,撸起衣袖,操起一根枯木,指着易凡道:“你想怎样,放马过来。”

易凡一晒:“我这被你偷了钱,你到成了苦主了,搞得我好似强盗似的。”

“什么钱,我不知道。”

张边南手偷偷的在后面打了个手势,让小孩童先跑,旋即摆好架势。

“哟呵,胆子不小。”

易凡怪叫一声,脚一踢,一块石子立即溅射出去,打在张边南额头,咚的一声,连退三步,身子一软,倒地不起,却是被打晕了。

小孩童身子一颤,猛地上前跪在地上,死劲磕头:“求您放过我哥,都是我不好,如若不是我生病,哥哥就不会盗窃您钱财,你要是生气,打我就行。”

易凡撇了撇嘴,瞧了他一眼,嘿嘿一笑:“你小子,倒是有些义气。”

左右看了眼,微微点头道:“这地方不错,今晚就住这里了。”

小孩童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易凡的意思。

易凡把杂物往地上一丢,滚出几个果子,看也不看,就往唯一的破板上一趟,伸了个懒腰,瞥了眼呆如木鸡的小孩童:“你叫什么?”

“张,张尘。”

“嗯,过来,替我捶捶背,捏捏肩。”

易凡转了个身子,把背露出来,舒适的摆了个姿势,见没动静,立即喝道:“快点,小心抽你。”

小张尘身子一震,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哥哥,不敢反抗,爬起身走了过来。

“用点力,没吃饭啊。”

易凡不耐烦的扭了扭身子,一指地上的杂物:“里面有些吃食,吃饱了再给我捶背。”

“哦。”

小张尘委屈的一撇嘴,乖乖的蹲下身子,把跌落一地的东西,小心的捡起来,放在残破的木板上,捏着手不敢动。

“怎么地,要我喂你啊?”

“不用不用。”

小张尘吓了一跳,赶紧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塞,吃得太快,倒是呛到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哦。”

小张尘一咧嘴,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能瞧出,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光头,心底不差。

果子、炸面团、糖人,一件件的,小张尘吃一半留一半,把剩余的小心放好。

“吃不下去?”

小张尘点点头,老实的道:“饱了。”

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哥哥,咬了咬嘴唇,小心的道:“大哥,哥哥他”

“叫爷爷。”

小张尘一呆,看着躺在床上半大的身子,别扭的道:“爷爷。”

易凡应了声,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张边南幽幽醒来,一个激灵地爬起身,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幼弟,正给那个恶人捶背。

顿时气急,不顾额头上的疼痛,就要上前拼命,被下了一个的小张尘连忙阻止:“哥,大哥是好人。”

说罢,还怕他不信,一指破木板上的吃食:“还给我吃的了,我给你留了,可好吃了。”

张边南愣了,看不清易凡到底想干嘛,想了下把小张尘拉到身后,拱手道:“这位爷,兄弟我有眼无珠,下面的人盗了您的钱财,这就奉还,还请放过我们兄弟俩。”

说着,就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放在床边,退了几步,然后就要拉着小张尘出去。

“慢着。”

易凡头也不回,道:“盗了我钱财,你小子以为就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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