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黎却闪开,退开一步说“张姐怕是想差了。我苏世黎自生来行得端坐得正,这样的丑事不说做,听也不敢去听的。今日张姐不来说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当日被气得落了胎好心送我去省城医院求治的,竟是杜家的少爷。”
张姐怔一下,这怕不是个傻子。又想莫不是自己话讲得太隐晦,她竟听不懂,想再把话说得清楚些。
苏世黎正要说话,此时曹老太太却先在后面喊起来“对,是没有的。”连连点头,赞同苏世黎的话。看来她已经回过神。冲上来,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当先就拉住了苏世黎生怕她跟着张宝千跑了,或又被这张姐说动了心。低声对苏世黎道“我们才是一家人,便是有什么,我们关起门来说,曹家是不会亏待你的。你与正书的情谊在那里,可不能害他呀。”
原本苏世黎还想好了,自己这样做了,如果张姐见一计不成,调头改了说法要与曹老夫人合谋陷害自己又如何应对。却不晓得曹老夫人心一慌,竟然这样傻,巴巴地自己上赶着替这个眼中盯儿媳妇洗白,全没有想到别的,顿时提起来的心先落回去一半。
张姐有些恼意:“没有的?那传得满天飞的又是怎么个说法?”
曹老太太可真是着急了,立刻抢着说:“不过是家里走水,又正好世黎滑胎被送治,两件事凑在一起,好事者胡编乱造罢了。世黎病好回到县城,听到了谣言误以为是家里传播,今日回来才不肯进门,要在门口与我理论。我方才出来就是要澄清这件事,当众处置了恶仆的,还世黎清白,向她请罪的。”
张姐没料曹老太太嘴改得这么快,噎在那儿,被气得要笑了:“你且问问这些人信不信?”指指那一大堆看热闹的。
下面这些人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但有恶劣大胆的窜出来大声叫“哎呀,曹老太太,你们一会儿一个说法,我们这热闹都看不过来了。”
起来一阵轰笑。难为曹老夫人能无动于衷。
张姐挑眉看了一眼下面,对曹老夫人说“也是,曹家公子为了前程与生意,荐自己妻子与他人枕塌。放谁家谁不遮掩?您这口血要往肚里咽我看着都心酸……”
苏世黎不紧不慢应道:“张姐怕真是误会了。本地认识曹家和苏家的人都晓得,我素来是不会一个人出门的,杜少爷又是第一次来县城。我与杜少爷,就医当天是初次见面,落了他的孩子的话,岂不是无稽之谈?杜少爷那天确实是好心,见我大出血,人怕不行了,立刻挺身而出,只是当日深夜里,我出去的匆忙,身上没有带现钱,医院的费用确实是杜少爷结的,我还一直惦记着怎么还他呢。杜少爷是对我有恩的人。张姐口口声声便替他认这种错,我听着十分不是滋味。”
张宝千万分意外。她还有这样的口舌。她看看苏世黎,又看曹老夫人。
曹老太太这会儿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论怎么的,先把眼前这个难关过了再说,苏世黎的事以后再说。
这样想,便更镇定下来,对苏世黎再恳切不过:“我晓得,你在省城治病,家里竟没去看顾,叫你觉得心寒了,以为家里因为落了孩子的人记恨你,嫌弃你没了生育,对你不仁不义。可孩子啊,我虽不是你亲生的母亲,这多年,可从来都待你跟亲生的没有差别,我怎么能这样待你?你身上不好,我恨不得代你受苦,还不是因为你产没了孩子,家里又走了水,我这个老东西受不了接连不断的打击,一病不起。今日人才稍微好了些,听说你回来,都感觉自己更好了,连忙撑强爬起来接你呢,出来才知道,原来家里有些贱婢搅出许多事端,坏了你的名声,也坏了曹家的名声,还叫你误以为曹家不仁不义。”
说着,竟抹起泪来“世黎啊,我苦命的孩子,要不是许四那个贱妇,我们好好一个家,怎么会弄成今天这样!!我哪怕在病中人都不甚清楚时,想到许四也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正书没有被她骗,若正书能狠得下心,那多好呢?”表情实在情真意切。
陪她出来的婆子再机灵不过,立刻扶着她安慰“老夫人不要太伤心。”又喝斥先前在外头应付的婆子“闹出这许多事,你还以为自己真能在府里一手遮天!你中饱私囊的事,老夫人早就知道,只是老夫人怜悯你,只当没有的事,想放你一马。后来老夫人不好了,我也是为了照应老夫人忍耐你罢了,却哪料你这样大胆毒辣!如今老夫人已经起得来了,二太太也知道是你犯的事,你那些阴谋已经不能成了,还不跪下!”
那婆子完全是懵的,什么事?怎么会成这样?
可她身家性命都在老太太那儿呢,不论对方说什么,都只有应的,连忙就伏到了地上,只大叫“老夫人饶命,太太饶命!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老泪纵横。
不知道是害怕自己会死而委屈,还是做戏。
扶着曹老夫人的婆子铁面无私的样子,扭头又向曹老夫人告状“老夫人,看您病着我才没提,日前有下仆偷偷来说,之前夫人大血崩,明明请了大夫来的,也是她从中做梗,买通了个贱婢,假传二太太的话说病在羞处,不愿延医,竟想害死二太太。二太太那边有个叫桃若的,当时还被她陷害,现在不知道是关着,还是已经被害死了。”
又转身对苏世黎说“二太太怕不知道,您去了省城之后,老夫人请大夫,她也作梗。不想叫老夫人好起来。这分明是做贼心虚,生怕自己终年中饱私囊被揭穿,以为自己是得力的人,老夫人和二太太若是没了,府里的事二公子也不懂,自然会都交到她手上。不止她以前贪下的东西没人会追究,以后想要多少,还不是左手转右手的事。”
曹老夫人一听气得手抖,不理那婆子又哭又叫,喊冤枉,只叫下仆来把她押下去。
张姐脸色十分难看。大约来时志在必得,岂料到这地方的妇人,竟然叫她空手回去。曹家、苏家,算什么东西?她亲自从省城来的。她们竟叫她这样败兵而归。想着马上杜家就要定下其少爷的婚事,更是恨得牙痒痒。好容易才按下胸中的恼怒。
曹老夫人上前,要把银票还她,她却并不把钱接,只道:“不论你们话怎么说,其实是什么样我们心知肚明。杜家从来不欠人的。”转身就上车,叫车夫“走”。可看热闹的人群哄哄闹闹,一时分不开,车子到还不能立刻就出去。
张姐抱臂坐在车里等着随从开道,扭头看到苏世黎站得近,想了想,对她压低了声音说“你竟还想在曹家呆,真是疯魔了。我不知道说你傻还是蠢。看在同是女人,给你个机会,你若后悔,只管来省城找我。”这种大把柄不是一般的风流帐可比,要能成,便能一击即中,婚肯是不能结了。所以她不肯轻易放弃,从订婚到结婚,还有的是时候。
苏世黎没甚表情,反问“我真跟着张姐去了杜先生会放过我吗?”父子再不和,也是父子。
张宝千愣了一下,这才正色扭头认真地打量苏世黎。
苏世黎以为张宝千要恼羞成怒,可她竟没有,看了半天最后嗤了一声,自嘲似地笑起来,对苏世黎道“我来时听说,苏家二姐并不是个聪明人,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现在看来苏二姐深藏不露呀,想来曹家在你手里是讨不得好的。今日也算我大意,给家雀啄了眼罢。你也别说我心狠手辣,到底我还给你留了一线,也不算交恶罢若我一早就跟曹老夫人联合,你以为她会怜惜你吗?这边的事,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给打个包票,你要肯帮我这一次,我保你性命,保你富贵。你也想想清楚,你要是不借我的手,曹家这样对你结下的仇,下辈子恐怕也报不了。你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你不想想自己受的委屈,不想想自己差点丧命,也想想那不得出世的孩子。它何罪之有呀。若事成,你少的只是名声罢了。可只要换个地方,就谁也不认识你,又开始开始新的生活,又有什么呢?”
苏世黎笑一笑“其少爷对我有恩我不会害他。”
张宝千十分意外,长叹一口气“行吧。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气节。那你好自为知吧。”饶有兴趣地歪头对车窗外的苏世黎说:“以后苏姐去省城,我一定要请苏姐吃茶的。想想你以后也必得像我一样,是只能靠自己的人,我们是有话说的。”
苏世黎没有应声。
人群被张宝千的随从推开让出了一条路,车子从人群开出去了。
人群里都在议论。一边深以为苏世黎私奔这谣言是确实是曹家下仆作乱而起,而张姐其实是为了陷害自己那个继子而来。
一边深以为,其少爷跟曹二公子确有共妻之嫌,曹老太太只是嘴硬遮丑,张姐是个好人,苏世黎是个破鞋还不识好歹。
可到底谁也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打个嘴炮。
不过大概在张姐看来,光是这样她那些钱也算没有白给。
人嘛,总是信好不信坏的。事情传出去,亲家哪怕只是有些疑心呢,再加上她推波助澜,成不了大气,但总有些风浪,不枉她坐了这么久的车,费了这么些唇舌。
张宝千走了,可人群却不散。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地说话。
有许多人因为想法不同,而争执起来。
曹老太太笑脸尤在,迎上来要扶苏世黎“你身子可好些?”仿佛自己对自己催眠成功,已经将假的当成真的了。要迎她回曹家去。人嘛,刚刚说的话,不能当成屁放了,不然岂有脸在。她便是再厌恶苏世黎,熬也要熬一段,再寻别的法子。
苏世黎从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情。
她看着这个老妇人对方眼角的笑意,温和的表情,都真的不能再真。一个人有多少张面具,多少张脸?她想,以前自己就好像生活在表面,现在才真正的沉到了里世界来。
以前看到了一切,却也什么都不到。现在才真正的懂得去看,去听。
以前她仿佛是个懵懂的梦游着的人。是个没有长大的人。现在才清醒过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人。
但是,她感到恶心。
这种成长,令她用新的目光去审视一切,可这个世界,这些人都令她感到恶心。
她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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