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沉默了,他前几天收到的信件里,阿比盖尔也在问他圣诞节回不回家。她说那个阿尔伯特家族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也不再派人调查埃因霍恩,艾德里安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科隆。他依旧是蒙特伯格男爵的长子,自小受到良好教育,拥有家人和朋友的偏爱,只要一场舞会,他就能毫不费力地回归他原本身处的阶级。
但是他可以吗?
忘记伊多娜,忘记这三年他的所作所为,忘记他经历的一切,忘记萨曼莎和海茵,忘记查理曼的邀约和斯卡德拉根的信笺。
不,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算他回到科隆,他依旧能和斯卡德拉根联系,他仍然能找到伊多娜。他所曾得到的善意帮助,他都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他曾走过一条崎岖的路,此刻却看见了坦途。他在德累斯顿获得的宁静不好吗?住在一座城市,没有阴谋,没有折磨,伊丽丝和艾莫尔都是富有修养和学识的人,是他过去也会结交的朋友,艺术、货币、文学都是他能参与的话题。
就像一颗被误放进绿豆堆里的红豆,一段被编错行列的丝线,一个中断的故事,最终红豆被挑出,丝线被拆解,故事被续写。他也可以被重新安置到本该存在的那个位置上,轻松的,不痛苦的,只要他稍微地说服自己,就可以安然度日。时间会抚平所有悲伤,他应该懂得宽恕和妥协,他曾因为冲动而遭遇不幸,现在是悔改的时刻。
被种种被迫的理由推着走,现在他重获自由。
他是一个避难的人吗?还是说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吗?他是吗?
艾德里安听到同样沉默不语的格兰杰开了口,那猎手说道:“我留在这儿。”
“这样的话,格兰杰到我家过圣诞如何?”伊丽丝似乎十分期待,“我家的厨师十分擅长烹制牛肉,你一定会喜欢,而且我们家小孩子很多!艾德里安……艾德里安也一起来吧!我可以说你们都是易北河周刊的成员!”
她欢快的话语声里一辆马车停在报社门口。
艾莫尔先生此时到来:“诸位女士和先生,你们讨论什么如此活泼热烈,能否告知我,让一个老叟也分享青春的快乐?”
“我们在聊圣诞节的安排,我想着邀请格兰杰和艾德里安一起过圣诞呢。艾莫尔先生你呢?”
“哦……圣诞,圣诞当然是和家人一起度过,围着长桌,分享美味的餐点。漫长的旅途到了终点,忙碌的人们获得休憩,我们该聚在一起,说说听到的逸闻趣事。唔……女士们,我稍微借走这位男士一下,你们懂的,一些男士间的小秘密。”艾莫尔说着俏皮话,示意艾德里安跟他去二楼私谈。
步入二楼,伊丽丝和格兰杰的交谈声就听不见了,艾德里安心有所感,轻声问道:“艾莫尔先生,您要和我说的话,是和我的家族有关吗?”
“艾德里安,一年到了末尾,你的旅途是否也到末尾了?和幽灵猎手们的这一段冒险经历,一定值得在家宴上说起,哪怕是约书亚年轻时都没有你这么离奇的经历,你大可以说出来叫他羡慕,哈。也许是我们要分别的时候了,有人告诉了我一条消息,你一直等待的苏恩兰德的消息。”
艾德里安攥紧了手掌。
“这事很快就会见报,但我想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我们全都没能猜到,阿尔曼苏恩兰德这两个月是在克里斯提娜公主身边呢,等到圣诞节后他就会作为克里斯提娜公主的使者,将哈布斯堡赠送萨克森的礼物从法兰克福一路护送到德累斯顿王宫。看来他确实很受选帝侯公爵的信任,或许这也是一个他即将受到重用的预兆,在这之后他的行踪就不会再成为什么秘密了,整个德累斯顿王宫的眼睛都会关注他。总之,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艾德里安感到喉咙有一阵哽咽,他压低了嗓音:“法兰克福?他在法兰克福?”
艾莫尔先生点点头:“你不用太着急,这个圣诞节你回趟家,明年主显节后再回来也能赶上阿尔曼苏恩兰德的队伍。为了宣扬哈布斯堡和萨克森的威严和权势,队伍排场极大,他们一路缓慢前行,绝不会匆忙。”
“谢谢您……艾莫尔先生,这个消息对我而言真是……太重要了。光是我的感谢,不足以回报。”
“既然如此,”艾莫尔先生欢快地笑了起来,“就告诉我你和阿尔曼苏恩兰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查理曼这人,我套不出他的话,你本人,也没有告诉过我。我已经按奈不住好奇心了,现在你也得偿所愿,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被好奇心折磨的可怜人吧。”
艾德里安温柔地微笑着,像一个诗歌中拨弄里拉琴的游吟诗人,波光潋滟的眼瞳是连通旷远历史的门扉,他的一切都神秘而又遥远,带着目睹万物逝去的哀愁:“艾莫尔先生,这是个无趣的故事,并没有提起的意义。我要找他,只是给这个故事写个末尾。我若说出来,您也一定会感到好笑,所以就让我有所保留吧。”
他又感受到了,那火焰,那熊熊燃烧的诅咒之火。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燃烧整座石堡,又或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被点燃。无法止息,无法逃避。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