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侧的高岗上,早已云集成千上万的星火,敌军仿佛是蹲坐山腰的饿虎,在暗夜之中舞爪窥伺。其静如夜色下的潺湲流水,其动似天地间的迅猛狂风,在各幢营前的百姓刚刚散去时,它就忽然打破沉默、骤然启动。没有杂乱的喊杀,没有震天的鼓角,只有轰轰然潮水似的盔甲碰撞行军声,听着沉甸甸得令人窒息。
漫天的银河水如果倒泻入地、席卷人间,会是怎样的绝望画面?当午夜惊醒的羽林军,站在单薄的木栅栏前的时候,所面临的就是这般星潮来袭的场景。远处闪动着的无数火把亮光,漫山遍野得滚动向方寸之大的军营阵地,甚至他们手中都没有可供自卫的弓弩器械!这根本就不是充满军功和荣耀的战场,而是枯坐等死的绝地!
“阳队正,又有友军开始跑了!”未过片刻,高台上的哨兵再度传来噩耗。
“什么?”阳祯、赵青雀等人闻言心中大懊,真是恨透了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即便置身于平地上,其实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也许是有人带头便皆欲求生,也许是过于庞大的敌人让人无法直面,附近的某个幢列再度集体开营溃散,大呼小叫得朝南面奔逃而下,只留下了了月光下的散乱背影。本就连珠成营的羽林七幢,在防线接连出现缺口之后,真的要成为个个潮中孤岛了。
不消多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防线崩塌,又有两个幢列采取了行动。逃兵的心里计较得很清楚,凭什么其他人能无病无灾得活下去,自己就得待在这荒郊野外等死?于是乎不管是军吏还是小兵,都争先恐后得抛下兵器奔逃,转瞬间大半羽林都临阵崩溃。除了阳祯的四幢外,仅剩下右侧隔壁以及远处那个收容百姓的幢列,三支队伍孤独留守。
怎么办?阳祯的脑海中天旋地转,他本就是初次面临正式的战阵,此刻要为五百人的生死存亡负责,由不得他轻慢冒险。在闪烁的火光之下,他已经看到队中的几个年轻士卒频频回头,带着些许乞求的神色望向自己。这些人都是刚刚开始享受生活的朝阳,谁愿意默默无闻得沉沦于此地,成为异乡的野鬼白骨呢?
“休顾他人,坚守才能求生!”危急之下,赵青雀声嘶力竭得镇着场面,可此刻他的威信也极其有限。麾下将士能够做到仅是迟疑而不崩溃,其实已经是看在平日里宽容善待的份上,很给他面子了。
“弟兄们!你们看清楚了,我就随时待在这最前沿,绝不会带头后退半步!如若做不到,汝等尽可以杀我以泄愤!”阳祯站到了光亮之下,脱下了遮掩面目的兜鍪,挥手将其抛掷于地:“临敌拿稳长矛,随身备好刀剑,今晚一定要撑住!坚守或能保全,后退必死无疑,诸位勿得失措惊惶,赵幢将和我时刻与大家共在!”
也得亏是阳祯如此做派,才让早有怯意的士卒们勉强支撑,心想着总不能表现得不如这个烦人队正吧?再加上赵青雀的倾力支持,各位队长于公于私的严格遵令,四幢的秩序尚显良好,还不至于因敌军来袭、友幢溃散而受扰。然而双方客观实力的对比,终究是悬殊得无法弥补。
单幢的军营很小,截长补短的总长度不到一里,每个方向区区百米罢了。但是五百人洒在这样的范围内,防守的兵力仍然显得捉襟见肘,稀稀疏疏得铺成单薄的防线,人数根本就不够用。除了各有所责的队外,身为机动力量的九、十两队全体失踪,这让四幢的实力更加受挫,每个人都知道前途有多黯淡。
“贼子,有本事就来杀乃公啊!”一片沉闷紧张的寂静中,右侧隔壁幢某个不知名的年轻士卒,攥紧了手中的兵刃,满脸疯狂得狰狞嘶吼道。也许只有这种粗豪的发泄,才能够让他唤醒自己的一身胆气。
年轻士卒那尚显稚嫩的嗓音,瞬间划破了笼罩于羽林军营上的阴影。众人纷纷探头探脑,既是在紧张之中闻声好奇,也是在胆寒之余受此振作。对于这群粗犷的军户们来说,一篇抑扬顿挫、妙语连珠的檄文,反倒还不如这种詈骂来得畅快。片刻间不少人起声响应,用杂七杂的口音口吐粗鄙之语。
“诸位!我当与此阵地同在,只是虽死也有遗恨,还望大家能够成全!”眼看着敌军的冲锋已经过半路程,阳祯大口吐着寒气,握紧了长剑喝道:“要是谁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向元将军、向朝廷奏明,黄、顾二队正临敌脱逃,弃弟兄袍泽于不顾,视军中铁律如儿戏!唯愿在九泉之下看到他们授首,是所甘心!”
“吾之愿亦如此!”旁边一队的单队正,听到一半就高声附和道。
如此殷殷期盼,整个幢列却没有任何人答允。羽林将士们把面色掩藏在铁盔之中,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万千敌军,只顾呼哧呼哧得喘着粗气。他们不是不愿意或者不在乎,而是身为铁骨铮铮的好男儿,都不想做单独活下去的懦夫。
“阳队正休急,待到咱们明日安全回了悬瓠,所有人一人一刀,让这俩贼狗尝尝滋味!”等待死战的最后关头,屈鸿嘿嘿然冷笑一声,继而是仰天大笑。他不禁想到了他战死的父兄,没有胆怯只有勇气。
“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此情此景,阳祯的脑海中闪过了那首熟悉的北朝民歌。
“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田端闻言狂笑、横戈击木,打着节拍接出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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