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俩来说,黑金饲料正是一匹黑马,拖着金袋子向他们奔来。
守喜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给胖子兄弟打了电话,那边说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就过去。
守喜和锦程又在顾客的垂头丧气中陷入焦急的等待。
再几个电话的催促下,一点傍晚,守喜都快收摊的时候,胖子站在了门市门口。惊喜的守喜赶紧跑出来,被胖子搬了个凳子坐下来。
坐下来的胖子不说话,皱着眉头,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守喜也不好意思贸然说话,静静地坐在旁边,拿着小棍子在地上胡乱画着。
许久,胖子吐了一口烟雾,用沙哑的口音说:“哥,不是俺不来呀,上次跟俺来要水的那个刘正旗去公司告俺状了,说俺扰乱公司市场秩序,这不差一点把俺的大区经理给干了。”说完,胖子骂了句“日恁娘,还几把刘正旗呢,一点不讲义气”。
守喜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地看着胖子坐在那发牢骚。
听到此,守喜心里也不好受,自己的也挺难为情,因为自己差点让兄弟把工作丢了,真是得不偿失呀,自己太了解丢了工作的滋味了,哎——。他低着头不说话,手里不停地画着他的画,他想了想,抬起头说:“这样,兄弟,东西俺也卖光了,这本利你都拿走,俺一本不剩,算俺补偿你的,实在不好意思呀。”
守喜的话刚出口,胖子就制止住守喜,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哥,你这不是打兄弟的脸嘞,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嘞,有一点风吹草动,俺就不要大哥了,这是人办的事呀!”胖子坚定的话语温暖了守喜的心。
锦程端着一碗凉开水递了过来。
胖子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擦了擦嘴说:“放心吧,哥,俺不是胆小的人,现在这社会,胆子小,啥也干不成,还当个屁业务员嘞,只是——”
守喜明显感觉到胖子的话吞吞吐吐,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守喜抬起头说:“兄弟,咱们都是实诚人,你实话实说,俺绝不能拉兄弟后腿”
胖子顿了顿,说:“哥,既然这样说了,俺也不背你跟嫂子,公司不让俺给你供货了,不过,这样,俺看哥这销售也不错,俺自作主张,把华洲县的货截留了几箱子,约摸着有万把块钱的,华洲那俺已经说好了,只要他们那边不说漏嘴,公司知道个屁,就是——就是——”
“就是啥呀?”守喜着急地问。
“就是这次哥得先把货款给俺,华洲那都是先给钱了,要不给的话,回公司不能交账,这不都露馅了”胖子为难地说。
“这——”守喜陷入了沉思,对她俩来说,这一万元钱可不是小数目嘞,他好久没有见过整把的钱了,现在这生意,抽屉里能留个几十块钱已经不错了,这一万块钱去哪里弄呢?
看到守喜陷入了为难,胖子又点上烟一根接着一根抽起来。
听到外边没有了动静,锦程从里屋走了出来。守喜给她说了情况。锦程把心一横,她决定赌一把,无论是谁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发财机会,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呢。
守喜陪着胖子吸着烟,说着话。锦程骑着车子去她的姐妹家借钱去了。
到了晚上九点多,天已经黑透。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到,整个天空死气沉沉的。过了一会,燥热的天气逐渐转凉,一阵凉风卷起灰尘从南边吹来。
“要下雨了呀”胖子说。
守喜站在门外向南望去。南边的天空上积压的厚厚的黑云想北边涌来,一道闪电划破了沉寂的夜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街上的行人没有一点防备,腿脚慢的行人没有来得及跑到屋檐下躲一下,已经被雨水浇透。
这一排门市前边凸起的平台上挤满了人。一阵风刮过来,外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阵无奈的感叹声。
门口被躲雨的人占领,守喜和胖子兄弟站在柜台里,守喜心情烦乱无比,身体内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他无法捕捉到这仅有的机会,他清楚,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发财的机会,更是让他翻身的机会。现在家里的亲戚都开始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他感到,他们不像是以前那样敬重他,他也没有以前那么说话底气十足,真是人穷气短,马瘦毛长呀。
胖子实在等不及了,他说:“这样吧,哥,俺先回去,等以后这钱到位了,咱们再联系,你不是有俺电话……”。在守喜再来请求下,胖子才勉强留了下来,说好,等雨停了就走。
不过,外边的雨可没有停的意思,一阵接着一阵,人群中路远的人早已经耐不住性子,喊了个口号冲进雨里骑着车子向家走去。后边躲雨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嘘声、口哨声。
这时,门外的人群中散开一条缝。锦程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她已经浑身湿透,头发紧紧贴在脸上。滚圆的水珠从额头滴落,她没有顾得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守喜。
递钱的功夫,地上已经滴落一滩水。锦程也怕门口的铁钉、铁丝生锈,递过去赶紧挤过人群离开了。
这是一个三四层塑料袋包裹的钱,守喜数了数,拢共一万元。数完钱,守喜莫名的激动,似乎能看到手中的钱一张变成两张、三张……
看到钱,胖子也不再提着急回家的事儿。眼睛瞪得溜圆,他在心里一张一张地数着,生怕守喜那颤抖的手不利落。
等锦程换过衣服进了门。三个人合计着等雨停了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
守喜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到了晚上十点半,雨还没停的意思,地面上的水已经从四面方汇集到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南边的门市早已经行动起来,穿着雨衣扛着塑料袋子四处寻找黄土。水已经没过路边石。守喜心烦意乱地看着这天,无奈地说“这天漏了呀”。
看着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胖子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他想了想说:“哥,这样吧,咱们打着伞,慢慢搬吧,俺怕这车进了水呀,”说着,胖子指着门口的卡车说“你瞧,那水都没过轱辘了”
守喜看到,雨势不减,按照往常经验,再过半个小时,水肯定要超过门口的台阶呢,再说,胖子兄弟还要回家呢,这大晚上的,让人家一直等着也不是个意思。
守喜从烧饼铺借了一把直径约有两米的大伞,锦程打着伞,守喜和胖子一趟接着一趟地往返在门市与车辆之间。十几分钟的功夫,货物已经整齐地摆在了门市,守喜点了点数,还多着三箱,胖子爽快地说多余的算是赠送的样品。守喜甚是感动。
门外,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往往是这一道闪电还没有走过去,另外一道已经赶来。雷声似乎和闪电较起劲来,你来一道闪电,我来一阵雷声。谁也不服输,天上像战斗前线一样火热。
胖子卸完车,实在待不下去,装好钱和守喜交代几句跳上车消失在雨夜里。
守喜和锦程看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黑金饲料心里乐开了花。守喜哼着小曲拨拉着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像一只兴奋剂,直接打入守喜的心脏。他越算越开心,一袋子挣十二块,一箱子五十袋子,一箱子挣——守喜在本子上写下了这个算式:
12*50=600,25*600=15000
等守喜停下来手中的算盘,锦程凑过来,“多少钱能挣?”守喜兴奋地说:“一万五”。
锦程不住地说:“黑金,真是黑金呀,这可比咱配件来钱快得多了呀”
守喜也兴奋地说:“瞧瞧吧,这人还得心眼善点儿,要不咋能轮到咱呢,这好事”
等两个人忙碌完,守喜看了看表,此时已过十二点,守喜一点睡意也没有,要不是锦程的强烈要求,他准备在这黑金饲料上坐上一宿。
是啊,一个落水的人遇见一个漂浮的大木桩子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他要死死地抱住它,这根木桩是他重生的希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已经打开门坐在门口等待着买饲料的人。他们知道,养猪的人都能吃苦,绝不会睡懒觉,他们也要早早地开门,给这些勤劳的人提供一些方便。
一天下来,一袋子饲料也没有卖出去,锦程安慰守喜说:“先别慌呢,前些天咱们买出去好几箱子呢,这怎么也得等猪吃完了再买吧,猪吃完了,你瞧瞧这人来不来嘞。”
守喜自信地说:“就是嘞,要不他们还得舍近求远,同样的价,同样的质量,冇憨家伙跑恁远嘞”
两个人有的是耐心,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个箱子也没有开封。两个人实在坐不住了。起先,守喜认为是招牌不够显眼,门口的黑子招牌也换成了白底红字,还是一个问家儿都没有。
守喜想起来曾经有个买家儿给过他一个电话,他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个号码,一个个地打过去,一个说他打错了,一个是自己外甥的电话……直到最后一个号码才算找到人,电话那头的人说:“饲料得一个周期呢,都是每次喂猪的时候稍微添加一点点,得等一段时间就去买了”
守喜放下电话,心里总算得到一点安慰,能咋办呢,再等等吧。他祈祷着老汉的猪赶紧吃,吃完了让老汉来买他的饲料。
在这样无数遍的祈祷中又过了半个月。箱子还是原封不动地整齐地码在货架上。锦程也有些坐不住了,她拿起剪刀打开包装袋,她要查看查看包装袋子上是不是有联系方式,她要自己去那个地址去看看。还别说,包装上有一个电话号码,锦程按照电话号码拨过去,一个男的接的。“你好,你这事黑金生物饲料公司吗?”
对方似乎没有听清楚,“啥,你说啥?”
锦程尽量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对方总算听懂了,回答道:“俺这是黑金生物公司呀,您什么事情?”
锦程把饲料的事情粗略地讲了讲,一提起饲料,那边的接话员就说:“你上当了吧,我们公司是生产人吃的药剂呢,不生产猪吃的饲料,这是其一,你之前好多人打过我们这个电话了,看来你不是一家受骗了”
电话这头的锦程听得目瞪口呆,手哆嗦得已经按不在耳朵上边。对方的话像是虚无缥缈的烟雾一样,时而近时而远。看着妻子的表情,守喜也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搬起一箱子饲料摔在地上。
纸箱子被摔烂,里边的饲料撒了一地。守喜蹲在地上,痛苦地拨拉着从袋子里飞溅的粉末。这些黑金不是别的,正事一袋子锯末和树枝碎屑。守喜站起身,所有箱子都打开,每一个箱子里都打开一袋子,结果都一样,他抓了一把锯末狠狠地攥紧拳头。
货架上的箱子不再那么整齐,张牙舞爪地随机扔在地上。这些曾经给予他们希望的黑金,现在正像恶魔,伸出一只粗壮的手紧紧扼住他们的脖子,不能呼吸,又动弹不得。
希望和失望之间只隔了一个真相。这个真相足以把漂浮在幸福之中的人们一把拉下地狱,历尽折磨。现在守喜和锦程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幻,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都向他们扑来。他无力回击。
经过漫长的煎熬和等待,痛苦和失望。他们又熬到了深夜,他们骑车三轮车把这些黑金拉回家,放在过道的角落里。他们选择相信,猪吃了这些锯末粉状的糊糊会长的更强壮。他们宁愿相信,这些锯末不是一般的锯末,而是一种特殊的,他们所不知道的,有营养的树的粉末……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了期待的守喜和锦程感觉到眼前一片朦胧,即便是手能触及的地方,也总是看不清楚。
十月份,锦程像往常一样回到老家给五弟帮忙。躲开了伤心地,她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人就是这样,短暂的逃离能够抚慰心中的忧伤,最起码一段时间内她是平静的。农忙时节,拖拉机是一年当中使用对频繁的时节,守喜在门市上忙得团团转。修车、拿配件,一天也吃不上个热乎饭,有顾客的陪伴,他也暂时跳过那些恼人的忧伤……
十月份中下旬,地里的农活基本完毕,农民们不再那么忙碌,到店里购买货物的顾客也不在着急离开,有事没事总要闲聊几句。
“你这还有这东西嘞?”一个顾客拍了柜台前的箱子说。
守喜一看,以为他说的是箱子里的门穿钉,就说:“这木门上用的呀,有人找,俺就进了几个”
“俺说的不是这穿钉”老汉指了指箱子上的字说:“是这个饲料”
一听见饲料两个字,守喜的头嗡地一声,像是拖拉机“开了锅”升腾起一阵白烟。
“咋了,老哥,你知道这饲料?”守喜关切地问。
“俺当然着了,这饲料根本不能用,俺邻居买的送给我了,当时我还纳闷呢,他家连个牲口都冇,买这饲料干啥呢”
守喜一听老汉的话,心里一惊,停下手中的活问道:“咋了,老哥,给俺讲讲呗”
老汉一看守喜来了兴趣,挠了挠头接着说:“之前有两个人拿着这个饲料推销了,说到县城买了这个饲料可以到他这退钱,买的二十,如果不用的话可以退二十五。很多人都不相信,不过人家都说这是厂家搞活动呢,为了打什么市场,俺也搞不懂,这不后来,好几个村子都跑到县城买了退给他俩了,挣个差价,你也着,喂猪的人觉得猪比人值钱嘞,哪肯让他们的猪去做实验呢”
守喜扶着柜台问:“到底怎么样的人呀,一个鼻子上都是疙瘩的,一个长得胖胖的吧”
“就是,就是,起先是两个人,后来只有一个满鼻子疙瘩的那个年纪大点的人。”
“你咋也着嘞?”老汉吃惊地问。
守喜想了想,无奈地说:“俺也上他们俩的当了,这不,看着有人买,俺就进了两箱子”。守喜没有敢说实话,他知道,这要是给人家说了进了一大推,人家还不笑掉大牙呀。
老汉笑了笑说:“别郁闷了,老弟,俺约莫着,这两个骗子之所以不来了,肯定是骗到大钱了”
守喜听到老汉的话,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这些人都是冇良心呀”
老汉说:“咱老祖宗说的好,不占便宜不吃亏呀,做生意以后也得长点心呢,现在这人都穷疯了,别说陌生人了,他妈的,亲爹都骗嘞”。说着老汉又给守喜讲起了他们村子里传销的事情。
守喜哪里有心思听这个,此时,他的心里早已经是调料铺子,各种滋味杂糅在一起。藏在他心目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之前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回想起来。等老汉离开,他跳出柜台,把那个饲料箱子撕个粉碎,扔到煤球火里,那仅有的一点希望在炉火中化为灰烬。
等锦程回到家,二人趁着半夜时分,偷偷地把藏在楼道下边角落里的黑金饲料拉出去,一袋袋倒进垃圾箱。第二天,这些纸箱子打在一起,卖个了收废品的老刘。
这些黑金饲料彻底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可是这个创伤久久得不到抚慰,许多年后,一旦提及此事,内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时间慢慢地行走,天气转凉,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间冬至已经到来。冬至的到来,预示着中国的北方的夜将达到一年中最长的一天。从今天开始,夜逐渐缩短,冷逐渐加剧,人们开始躲在厚厚的棉服里,等着熬过一九、二九、三九……
守喜披上破旧的棉服,对他们来说,寒冷的不是天气,而是,他们的门市也将进入寒冷的冬季。一整天,二人呆呆地坐着,站着,出来,进去。他们无比期待着春天的到来,可是一九刚来,二九还在路上……
他失望地站在风中,一阵北方刮过,他不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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