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有区别吗?”陈家洛笑道。
“这是自然,不同的身份,朕自有不同的接见之道。”
“皇上果然深谙为君之道。”陈家洛收起折扇,走至案前,“这《资治通鉴》想必是本好书。”
“你若喜欢,朕可转赠给你。”仍旧是皮笑肉不笑。
“皇上严重了,‘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据说此书讲述的大都是帝王将相之道,家洛一介布衣,不敢轻言政事。只是偶从先父那里听来几句,也是不甚理解,家洛斗胆请皇上指点一二?”
“说来听听!”既然提到陈世倌,想必他不会对自己下手,现下心里稍安,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皇上功德尤胜唐朝太宗,不知是否愿给家洛讲解这《唐太宗论弓矢》篇。”说是讨教,竟也不顾乾隆脸上是青是白,已将书翻到这页。
书曰: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动而发矢不直。’朕始悟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唐太宗说‘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皇上以为如何?”陈家洛收起折扇,微微偏头,满眼含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坐拥天下,自然百事可通。”乾隆双手按书,手背已有青筋暴起,身体微微前倾,似是想给人居高临下之感。
陈家洛微微一笑,“皇上断定这天下王臣皆能勤四体,行事公,德行贤,且……,”将扇柄压在书上,缓缓逼近,“忠心不二?”
“是否忠心不二,朕不在乎,驭臣之术,在于用其长,知其短……”
“然后皇上就可以很好地利用他们的短,甚至比‘长’还好用?”虽仍在笑,但眼里有掩不住的冷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尽忠。”乾隆很是得意。
“譬如说,两年前雍和宫的大火,白振大人没被烧死,就算不得尽忠了。陛下为何还要重用于他?家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乾隆心里一惊,寻思着,这事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忙道:“有句话叫‘圣意难测’。陈总舵主莫非想做朕肚里的蛔虫?”
“皇上肚里岂可长蛔虫,岂敢?”
长久地对视,陈家洛手里捏了个式,乾隆手里捏了一把汗。
“如此良夜,月白风清,实是应对座品茗才是。皇上可愿赏脸?”终是下不了手。
“请——”长嘘一口气。
二人双双落座。
“呵,云南普洱!”将茶放在鼻边轻嗅一下,“性温,最适宜在初秋天渐寒时饮用,以过度季节,缓解不适。皇上果然深谙养生之道。”
“既养生,又风雅。何乐而不为?”
“这皇宫之中,也讲‘风雅’么?”
“风雅之质,因人而异,亦随人而至。有或没有,全随心意罢了。只要朕愿意,这紫禁城也可以如江南般入目即画。”
“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天地造物皆有情,岂是一座紫禁城就可代替得了的。”
“你这是在说朕的皇宫不如那自然之景了?”
“皇上以为如何?”犹自品茶,并未看乾隆是何表情。
“春雨江南,秋风塞北。想来不虚。这江南已去过了,朕寻思着是否该去趟塞北,领略一下那大漠风光。”端起面前那的茶杯,慢慢喝起来。
陈家洛心里一惊,缓缓放下茶杯。“皇上切莫一时兴起,误了国事。”
“你是在担心朕吗,家洛?”
陈家洛心里莫名地一酸,忽而又对这种虚情假意无比厌恶,面上虽无表露,却冷冷地道:“皇上乃天子,君临天下,自有百灵庇佑。家洛何须担心。”
“你还是要与朕生分。还是……”
“只是家洛离开西域有段日子了,不知此时那里是否太平。”终是到了正题。
“有什么不太平的?盛世之下,朗朗乾坤,还有谁敢作乱不成?”
“皇上真会说笑。这福大人都到西域了,怕是有些事吧。”
“朕只是让康儿巡视西塞边陲。”
“当真?”
“过几日他便回来了。”
“如此甚好。”
“朕真么做,全是为着她……朕……”
“皇上……”,陈家洛抢先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家洛只希望皇上能体恤万民,克己奉勤,做个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她……亦是这般希望。”眼里的亮光逐渐黯淡下来,缓缓沉淀。
“这自是不要你说。”
淡淡地花香时远时近地飘来,和着月光,一直香到肺腑里的忧伤。
乾隆的话到底可不可信?西域形式又如何了?那位小兄弟有没有把消息送出去……真是诸事涌上心头,一夜不得安生。
忽而一群大雁低低地飞过,盘旋,迷离。
“总舵主,我们该启程了。”已站了一会儿的碧落尘缓缓道。
“走吧。”最后看了一眼那徘徊的雁阵,接下来,是风,是雨,还是风雨交加?
秋意渐浓,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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