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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它用一种绝对算不上慢的速度向自己的方向飘过来,然后突然顿在玻璃墙那边,像是撞到了。

安折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玻璃水箱前,手掌贴上去,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他的孢子也紧紧贴在玻璃壁上,菌丝不安地隔着一层玻璃触碰着他,那动作明显是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安折忍不住笑了笑,陆沨在旁边的时候,这团孢子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现在这个时候,倒是认出他了。他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看孢子把纤细脆弱的菌丝朝自己这边伸过来,却又碍于玻璃的阻挡,只能更加努力地贴过来,几乎在水箱内侧贴成了一张白色的小薄饼,每一根菌丝都在强调它有多么想靠近安折。

安折靠着它,一种久违的安逸将他包围了,但又隔着一层打不破的膜。

他得把它从水箱里救出来。安折艰难地把自己从水箱上撕下来,来到侧面,那里是一个操作台。根据人类机器的普遍规则,他试着按下了最大的那个圆钮,操作台的屏幕果然亮了亮,一旁的卡槽处亮起指示灯,他再次刷了陆沨的卡,指示灯变绿,这人的权限在整个基地里简直畅通无阻。

但紧接着,面对那些形状一模一样,上面只标着一些复杂符号的按钮,安折陷入了茫然。

怎样才能把水箱打开?

他手指在操作台上游移不定,终于横下心来,按下最中央一个按钮。

三秒钟后,水箱里的水波动起来,孢子无助地被水流冲到这里,又冲到那里,最后在水箱中央打着旋儿。看着那无助转圈的一小团,安折感到自己的脑袋也天旋地转,他揪着心按下第一个按钮。

下一刻,红色的激光在水箱最顶端亮了起来,连站在旁边的安折都感受到了热度,孢子的菌丝炸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落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干,过一会儿,再炸一下。

安折怀疑它正在无声尖叫。他难过得蹙起了眉孢子在人类实验室每天受到的就是这种折磨么?但他来不及思考别的,又按了一个按钮。

红光变成了一下又一下的脉冲光,孢子无助地炸了一次又一次。

安折迅速按了远处一个按钮,这次红光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滋”的嗡鸣声响起,蓝色的离子火花在水箱里猛地亮了,随后,水面开始微微震颤孢子也像发疯一样在水里颤动着。

安折:“!”

他给水里通电了。

他手忙脚乱,按了一个又一个,终于,一声震响,淡绿培养液缓缓从容器里排除,安折按下它旁边的一个按钮,咔哒,水箱最上方的盖子打开了。

水箱太高,他搬来椅子,站在上面,终于将手伸进了水箱的顶部。

然而此时培养液已经被排出了一大半,孢子没办法浮到这个高度了。

然后安折就看见孢子贴在了玻璃壁上,沿着玻璃慢吞吞往上爬,边爬边往下滑,滑一段,继续再往上。

这团小东西还没有完全成熟,就继承了他自由活动的能力,安折伸出手,他的手臂和手指化成漫卷的雪白菌丝,沿着容器内壁向下,与孢子相触。

那一刻像是电流贯通了他的全身,脱胎换骨一样,他拿回了自己的一部分,一定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包围了他。

托着那一团,他小心将它捞出来,孢子所有散落在外的菌丝都乖巧地收起来了,在他的菌丝间打了个滚。

安折弯起眼睛笑着看它,他的菌丝接上了它的,小心地将它纳入自己的身体中,孢子的身体也彻底舒展开,融入到他的身体中。一种雀跃的情绪传递到安折脑海里,它终于回到了该待的地方,人类的培养液无济于事,只有在成体的营养下它才会继续长大,直到成熟。

这次没有坏东西再把它挖走了,虽然不知道孢子为什么会主动去靠近那个家伙。

其实那天孢子没有靠近他,是一件好事,一旦它表现出靠近自己的倾向,立刻就会被研究人员观察到,继而他的身份必然被怀疑。于是安折单方面认定自己的孢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聪明才智。

随着孢子的回归,他身体里那个空洞终于被重新填满,所有不安的东西在那一刹那尘埃落地,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感觉,像是重获新生。安折走到窗前,按下按钮,升起金属板。

刺眼的光线照进来,他眯了眯眼睛。

外面,风沙的尽头,金色的晨曦中,一轮灿烂的红日喷薄而出。

安折缓缓转头,回望这个银白色的实验室,机器与机器并排放置,电线与电线根根分明,物品柜上的试管架摆得格外整齐,从这一个实验室,他能想象整个基地的样子。

这是人类的基地,过去,现在,未来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手扣在窗沿,指节泛白发力,推开了透明的三层玻璃窗。

窗户开了条一指宽的缝,灼烫的热风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手指的刺痛,外面的风和空气里遍布来自宇宙的强辐射。那庞大的波动内含无数微小的涟漪,他好像听见深渊在召唤他回去。

他可以走了,离开这里,去到外面,回到深渊。外面同样残酷,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但他找回了孢子,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他什么都不怕了。

安折将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腹部,额头抵住窗沿,闭上眼睛,整个人忽然微微颤抖。

他扣住窗沿的右手收回,向相反的地方使力,轻轻一下“嘭”声,窗子再度合上,紧接着合上的是防辐射的金属层。他喘了几口气,额头贴在金属板上,手指在身侧缓缓收拢,像是做下了什么难以做出的抉择。

随着辐射被隔绝在外,他身上的刺痛感也渐渐消退,就像那天晚上陆沨抱着他,用他的身体挡住了他,滚离了那片有辐射的区域。其实换成是别的任何什么人,陆沨都会那样做,但正是因为这样,那一幕才让他记忆深刻,就像他对陆沨每一次离开的身影都记忆犹新一样。

安折走出了实验室门,此时正有两个士兵从走廊经过,方才巡逻的那一队士兵已经走远了,现在是别的人。

安折与他们目光相接,他抿唇笑了一下作为招呼,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昏暗的楼梯间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鼓荡着,比平时快一些,人类的心脏在感到恐惧的时候跳动会加快,但到底在恐惧什么,他也不知道。

瞒不久的,他知道。一旦秩序恢复,研究重新开始,人类重要的实验室丢了东西,一定能查出来龙去脉。他必须走,越早越好。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样有棱角的温凉的东西,那是陆沨外套上别着的徽章,被他摘下来了。

他将那东西握在手中,想,等极光亮起,听到p1109返航消息的时候,再走如果有这一天的话。

这座城市没什么好的,只有土豆汤还算不错。

要不是要不是他的孢子总想靠近陆沨,他早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菇言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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