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岫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偏过了头,用手背掩着嘴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地肩膀都在发抖。
对面的男人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笑,眼神不善,秦岫笑够了,这才重新把脸扭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叹气:“没办法,情势所迫,命要紧嘛。”
对面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秦岫在地上划拉了半天,可能实在是闲的慌了,不知怎的就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道:“我说,咱们俩也算是一同历经过生死攸关的人了,你能不能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你的真容?”
男人冷冷地拒绝道:“休想。”
秦岫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茬,见他拒绝便没再不依不饶,只是那嘴角似乎总挂着股笑意,在躁动的火光映照下便越发显得似有若无。
二人各占了山洞的两头,到了半夜的时候,那头的男人才醒便感到一阵吹来的凉风,此时光线昏暗,他借着洞口偏进来的清白月色,下意识眯着眼朝那头看了过去,谁料到没看见人,原本秦岫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也不知这人大半夜的跑哪里去了。
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除了人以外什么都可能有,惜命的才会安安生生待着,他一下子慌了,站起来就往洞口外走,边走边喊了一声:“秦岫!”
哪知过于慌乱,没注意脚下,险些被一个长在地上的石头给绊倒。
才刚站稳,接着便听到一声低低的笑:“慌什么,我还在呢。”
话音刚落,洞口的一棵树后便慢条斯理地晃出来一条纤长的人影,秦岫抱着双臂,上身倚着树干闲闲地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朝他望着,眉眼带笑地说:“你这么紧张我做什么?”
对方抿着嘴沉默半晌,把袖子一甩就转身回了山洞里,不想理她。
秦岫一看,就知道自己把人逗地紧了,也不顾着装腔作势了,赶紧抬脚追了上去。
“哎!”她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袖子,笑嘻嘻地说,“别气,我闹着玩呢。”
说完,秦岫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抓着他的袖角晃了晃,撒娇似的:“再说了,我还没生气呢,你怎么就先气上了。”
男人的头侧了过来,目光斜睨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早就看出来我是谁了,对不对?”
秦岫啊了一声,目光心虚地飘了飘,摸着自己的鼻子老实承认:“……对,我其实……”
秦岫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感到身子一轻,竟被凌空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了男人的脖子,惊悸之下脱口而出:“谢倓!”
男人抱着她就往漆黑的山洞里走,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磨着牙:“你敢玩我?”
秦岫一听这语气,赶紧道:“我没……我没有!”
“狡辩!”谢倓十分庆幸此刻周遭是昏暗的,秦岫看不见他那薄红的脸,那种被看穿后还让人逗着玩的羞耻便转化成了团团怒气,“我要报复回来!”
秦岫整个人都不好了:“等、等等!在这里?!你他妈……你丧心病狂了吧!”
谢倓不甘示弱地狞笑道:“对,我就是丧心病狂。”
他的语气就仿佛在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摆明了不肯轻易将这页帐给翻过去,秦岫本以为今晚不得善终,那曾想谢倓只是躺在了洞中那团稻草上,让秦岫坐在了自己身上,秦岫趴在他胸口,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倓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瞧给你吓的。”
秦岫顿时反应了过来,握起拳头在他胸膛上一锤:“故意的吧?”
“你吓了我,我也吓吓你,不成吗?”谢倓好整以暇地笑。
秦岫:“……这就没了?”
“你还想怎样?”谢倓用手顺其自然地扶住秦岫的腰,一条腿在她背后支了起来,明知故问地笑道,“妻主口味独特,想在此地野战么?”
秦岫抱拳道:“免了,谢夫君不杀之恩。”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秦岫百无聊赖地拨着谢倓衣领上的花纹,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你怎么会在平周的军营里?”
谢倓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秦岫便一语不发地等着——她本能地觉出此事不简单,若谢倓要长话短说,必得在心里准备一阵子,她不急。
只要谢倓不会瞒着她。
良久,谢倓才轻轻道:“我父亲,来自于平周。”
秦岫一愣。
“你不知道很正常……母皇也不会知道,父亲曾经为她放弃了什么,”谢倓沉默了好半天,静静地用手抚过秦岫散下来的长发,“他原是平周的王储,本该娶妻生子过完一生,为了嫁给母皇,放弃了王位,这才……千里迢迢地来做了她后宫弱水之一,先后有了我皇姐与我。”
他顿了一下,千忍万忍地将喉头的哽咽给死死咽了回去,十几年过去了,谢倓本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了,至少可以将与父亲有关的事波澜不惊地从嘴里说出来,可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并不是毫无波动……也有可能是倾听的那个人是秦岫的缘故。
除了想对她剖心相告,他也本能地想在秦岫这里寻找一些安慰。
这世上从不乏安慰他的人,可有时候他想要的并不是口头的几句寒暄问候,或者什么补偿,这些年他一直期盼着能有一双手在他低落的时候伸过来抱住他,从前他以为皇兄就是那个人,后来希望破灭,秦岫的出现似乎重新给了他一道微不可见的光。
她是自己的“爱人”,多么神奇的一种关系,似乎这么个词,光是想起来就能让人骨血沸腾心头缱绻,而这些都与那个人息息相关,他迫切地想要从秦岫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他们应该从里到外都相融在一起,不留丝毫缝隙。
当亲情不能满足一个人心底对于某些东西的需求,那么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将希望转移到爱情上。
谢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在这个黝黑安静的山洞里,有一个人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山洞里的那堆火已经灭了,可此时此刻,却有另一种火悄无声息地在心头如焚岩浆般燃了起来。
“我知道了,”秦岫轻声细语地说,“没关系,以后有我呢。”
随即她又笑了笑:“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们生一个女儿,等她长大了,就让她来保护你,端容会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别难过了,嗯?”
这件事的确在秦岫的意料之外,可她愿意接受。
“生一个孩子……”谢倓轻轻地问,“这是你想要的日子么?”
秦岫笑了笑:“我快死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和你成了亲,我们会过怎样的日子,我这个凡胎俗骨没什么追求,所求无非是俗到不能再俗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像现在这样。”
“那时候我以为,幻想只能是幻想了,这些事你会一桩一件地和别人做,会在另一个人的治愈里忘记我给你的痛苦,会和她日久生情,一点一点地把我从心里挤出去,就像挤掉一颗毒瘤,然后不可避免地爱上别人。”
谢倓轻声问:“你就没有想过,你死了我会终身不嫁么?”
秦岫沉默了一下:“我不敢想。”
总不能到死了,还要拖累一个人。
他们俩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更卑微了,可也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了——所幸已经拨云见日,就算将来的路依旧迷茫到并不好走,也再不会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人们总说,夫妻一体,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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