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嘴中的萋烟草已经吸尽,他依然软绵绵地躺在草地上,宛如一个布偶。
“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人们就是喜欢这种矛盾式的嘲讽。我已经习惯了。真的,习惯了。至少,这在形式上已经很尊敬我五阵法师的身份了。”
“苏子,倘若有这样一个人,为了报灭族之仇,隐居苦修五十年,终于将仇家杀死。他会有遗憾吗?”
“自然没有。他的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报,两家的仇也扯平了。他的后半辈子也没什么可挂心的了。”苏子坐起身来,望着远处永不落下的太阳,回答道。
“但是,事实上,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这不可能,要么他就是弱智。”苏子摇摇头,说道。
“他年轻时也怀着这样的想法:只要杀敌报仇,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不留遗憾。在现实中,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是,当他杀进仇敌后人的家门时,他却怎么也起不了杀心。”
“意志薄弱的莽夫。这种人太多了。”苏子不屑地说道。
“为了心中杀敌报仇的目标而苦心修行近五十年,历经万般困苦和岁月消逝却始终不放弃那份执念,这样的人难道是意志薄弱的莽夫吗?”
“这……那他是为何?辛苦五十年,把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岁月耗尽,不就是为了这一刻报仇雪恨吗?”
说到这里,苏子甚至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紧握双拳,恨不得自己能替那个傻子斩杀仇敌。如此反应,说明多格的魔法正在生效。
“苏子,且听我说。真正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他在仇人孙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那个孩子说的话、做的事,都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如果他把仇家满门杀害,他和那个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总有人会逃过命运的捉弄,历史的车轮也在不断循环。难道他希望仇家中的幸存者将来找自己的后人报仇吗?他自己幸免于难,是上天希望弥补他们家的伤害,而不是希望历史的悲剧重演。”
“冤冤相报何时了。”苏子点出多格长篇大论的核心。
多格微微一笑,继续道:“没错。很简单的道理,明白的人却很少,真正实践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如果不中断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只会使双方都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可能让第三人白捡便宜,对双方都没有好处。难道仇恨比实际的收益还要重要吗?仇恨是伤害人的利剑,而伤害又会使双方的仇恨进一步滋生,仇恨由此相互助长。反之,如果任何一方愿意放弃心中那无谓的仇恨,那么才有可能实现共同发展,也就是双赢。换个角度,彼此的恩怨反而可以成为互利共赢的契机。是这个道理吧,苏子?”
“哈哈哈,我明白了,”苏子突然站起来,大笑着说道,“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放下对刘家的仇恨,好让我为你们做事罢了。不必白费口舌。那契约以全知之主的神力为强制执行力。根据契约条款,直到死前最后一刻,我都必须全心全意为你服务。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之间不是什么合作关系,而是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
自古以来的诸多学者、说客,一路上都是坎坷不堪的,苏子的反应也在多格的意料之中。只见他摇摇头,说道:
“每个人生而平等。难道我身为刘家的二少爷,就比你更有才情和天赋?你凭一人之力,创造了那么多连刘容都赞不绝口的法术;这等才华,我们望尘莫及。我希望我们就是地位平等的合作伙伴,这与契约无关,纯粹是我个人的愿望。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更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奴隶。你需要我们,我们需要你,就是这么简单。”
多格自以为这番话一出,必然可以让苏子动容。没成想,苏子反而勃然大怒。
“一面之词!就算你真的这么认为,刘家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难道你连你老爹都能对付吗?哼,小子,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兰都最大的奴隶交易市场就是你们刘家开的!”
如他所言,多格完全没有料到。
“这该死的刘家怎么还干这种事。”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发泄。明面上,多格努力保持镇定,尽量不让苏子看出马脚。
“惭愧,我自幼便被父亲藏在家中培养,不与外界接触,不了解其中内情。但是,我保证,只要当上了国王,我一定会关停兰都大大小小的所有奴隶市场,并且真正让所有兰都人得到同等的对待,让兰都成为真正的自由之城!我们同是全知之主的子民,理应拥有同样的权利。而你,将与刘容一起成为我的近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调度刘家的各项资源,任你使用。钻研法术也不是凭空而成的吧?”
“笑话!你以为胜了我就能胜过其他所有人?刘容纵然厉害,也不可能力战八方。等你们风头出够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解决。”
“正是如此,我们才需要你呀,苏子。你可是五阵法师之一,而刘容的实力你也看到了;若是我们三人联手,夺得冠军简直是轻而易举。”
一时间,苏子陷入了沉思。他打量着多格年轻的身躯,对其中蕴藏的智慧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他依然有所疑惑。
“是这个道理。但是,你贵为刘家二少爷,何苦百般迁就于我。就我所知,参赛者里有不少是想投奔刘家的。”
多格心中苦笑:“我要是能找到这种人,还用得着在你这里说长道短吗?这不就是就地取材嘛。”
他嘴角轻轻上扬,显示出一个资深说客的态度,说道:
“很简单,我想当国王。真正的国王从不依靠权势与力量迫使人民屈服,这只会起到反作用;他们会用仁德使人民心悦诚服。等级制度不会因为个别人而消亡,但是却在人性之中形同虚设。你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以后我们或许还会有其他合作伙伴,但那又是后话了。”
哈勃尔?多格的神情坚定而又自信,俨然是一个上位君主。他切实感受到了这种魔法的强大威力。它没有毁灭与创造的威能,而是直接控制着人。它可以使强者屈服,还可以使弱者强大。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实力如何。要是……”
多格摆摆手,示意苏子不再说下去。
“刚才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苏子一愣,旋即露出一抹微笑。他现在完全认可了多格的能力。
“你会是一个好国王,如果你真是你看上去的这样。”
“静待君察。合作愉快。”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交谈甚欢。
不久,索德尔人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的谈话,招呼他们上路,继续漫长的行程。他很看不惯多格对待“奴隶”的态度,心里想:“看来要好好教教他怎么善用这契约了。不过,现在还没时间。”
多年后,多格在给一位大法师的信中写道:“无可否认,您在召唤法术上的造诣几乎无人可比。但是您在召唤那些生物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魔法让您的朋友和家人第一时间响应您的‘召唤’,为您挺身而出。”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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