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虽然又迅速移开了,可敏感的王氏还是察觉了,不觉皱了皱眉头。王氏一族在当地也颇有声望,祖上也出过几个京官,虽然王氏的父亲仅仅是个下县令,到底也是官宦人家。而王氏,便是官宦小姐了,对现如今社会现状的这种敏感度还是有的。
现如今,朝廷刚结束战事,民不聊生,百业待兴,无论是商业还是农业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要恢复便需要钱财、时间。再加上上京的局势也还处在隐晦不明的状态,各派势力尔虞我诈,内里波涛汹涌。对下的政策或观望、或敷衍、或阳奉阴违,再加上趁机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虽说残兵有抚恤,恐怕那抚恤能有十分之一二到伤兵手上已然是万幸了。
王氏一想及此,又是嘘嘘不已。不过,终归是朝廷之事,平常文人尚不可议论,何况妇道人家。再加上她自小养在深闺,未曾看过那些赤裸裸的人间惨境,感受自然不及常直那么深。因此,感叹几下也便罢了。
她又将话题转到常直那把箫身上,说:“想不到常将军不仅打仗厉害,也是吹箫的一把好手。”说完,笑意盈盈地看着常直。
常直倒也不回避,直接道:“是的,父亲当年在军营时便常常喜欢在深夜里吹箫。箫声或低沉萧瑟,或澎拜激昂。总能激起将士的情绪。”
“想必常小娘子也会吧?”王氏笑道。
常直点了点头,待兰花添了茶水后,便让她到卧房里取来那支玉屏箫,又转头对王氏说:“想必三嫂还未听我吹过箫吧?今日既然得空,直儿少不得要献丑了。”
王氏眉上一喜,连连道:“那我可有耳福了。”
常直敛眉一笑,接过兰花递上来的玉屏箫,屏了屏气,闭了闭眼,已然回到那与父亲恣意纵马的日子。箫声时高时低,时柔时硬。时如轻风细语,时如浊浪排空,时像情人低絮,时似猛兽吼天。或“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或“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正在此时,院外飘来了阵阵的笛声,时高时低,与箫声互相照应着。仿若那天空中一前一后的大雁,扑腾着翅膀在空中嬉戏;又若那剑风血雨中奔腾嘶叫的战马,在长鸣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沧。渐渐地,箫声越来越尖利,似乎要摆脱笛声,直冲云霄。可那笛声却不依不饶,憋着一股劲,死死地黏着它。不仅如此,笛声也越来越高亢,一下子冲在了前面。突然间,它又转了回来,死死地按着箫声。犹如狂吼的猛虎见到了自己的崽儿,瞬间那股气便泄了。通红的双眼渐渐温柔起来,并伸出爪子安抚狂怒乱跳的虎箫。
很快地,箫声亦渐渐趋于平和。一箫一笛仿若在湖面上追逐嬉戏的鸟儿,你高我低,我高你低,你前我后,我前你后,低掠于湖面,飞蹿于柳叶,悄闻着花香。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让着我,我让着你。越飞越远,渐渐地,只剩下两只黑点,最终,消弭于天际间......
待常直放下箫,不仅房内的王氏、梅花都呆住了,就连院子里的兰花等人亦痴痴地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那一双眷恋不知返的痴鸟。
伍娘眼里含着泪,甚是欣慰地看着常直,哽咽着说:“常姐儿吹得太好了,太好了。”
王氏陡然醒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自觉失礼了,很快地,又调整好自己的姿势,眼里尽是钦佩:“想不到常小娘子的箫声竟如此出神入化,今日可让我大开眼界了。”
虽然初时她提起吹箫,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常直的心意。没想到,竟听到了世所罕闻的箫声,而且这箫声与笛声一追一逐下竟互相融合起来。看来,常直并未反感与鹤鸣的婚事。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如想在严府立足,并拿下大权,想必会牢牢抓住此婚事。依她的行事做派以及智慧,再加上老太君的襄助,胜算肯定极大。那自己从现在起便要考虑清楚立场了。锦上添花固然好,但雪中送炭必然更佳。
正思绪间,一抬眼,便见到常直笑了笑,将箫递给梅花,让她收好,说道:“只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今日倒让三嫂见笑了。”
伍娘在一旁颇为自豪地说:“不怕托大地说,我们家小娘子吹箫的本事,即使在男儿中也是顶尖儿的。以前在军中时,老爷便常常让小娘子吹奏。那些常年生活在边疆的人最是狂妄的了。但一听到我家小娘子的箫声,便个个都不敢出声了。”
“伍娘,那不是不敢出声。他们个个都胸有沟壑,只是沉浸在我的箫声里罢了。我吹箫一是为了激励他们,二是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自然,他们保家卫国的情怀也就出来了。为了亲人,打仗时自然会更加勇猛。”常直笑道。
“是,是,是。我可不像小姐般饱读诗书,什么理都能讲得清。我就知道,他们可爱听了。”伍娘打着趣说。
王氏与常直不觉笑了起来。看着常直那坚毅的脸和微弯的眼,如此的神采飞扬,这样的女子,又怎会甘于被人安排命运呢?与她多亲近,总是好的。当下便下定了决心。
正在此时,兰花进来禀道:“常小娘子,大夫人派人请你到雁平堂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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