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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叫着,门开了,梁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窗边小小的白色身影,她急忙赶了过来,点了灯,关了窗,接着扳过他的身子上下看了一眼,才道:“哎呦,嬷嬷真是忙糊涂了,竟然把小少爷给忘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和呢?怎么也没在跟前伺候?定是跟去鹿园看热闹了!这个皮货,回头我定罚他!”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说完拉起凌萧的手,惊了声“这么凉”,便双手握着一阵揉搓。过了会儿手暖了,她才想起来还没摆饭,忙要出去叫人,却被凌萧拉住了。

“嬷嬷,今日府里事忙,我还不饿,先不用了。”

梁嬷嬷停住脚步,转头看他,惊异之余不由笑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什么事能抵得上你哟!就是圣上驾到,也耽误不着咱们用饭啊!”说完,她又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道,“其实,少爷应该去前厅赴宴的。我看席上好几位大人都带了自家后生来,有的年岁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少爷这个年纪,正该出去找些玩伴,不用日日闷在府中读书练剑的。”

凌萧垂着眼睫,似乎踟蹰了一会儿,才简短道:“我......不喜欢吵闹。”

梁嬷嬷见他神情,已猜中七七八八,心疼之余也不戳破,只道:“也是,少爷一向就是个喜静的性子。少年时多读些书也好,嬷嬷没读过书,不知道书里的精妙,但看读过书的人,气度就是与别个不同的。少爷肯用功,老爷也欢喜。听小厮说,少爷在外面常常得人夸奖,很给老爷争面呢!”

凌萧闻言微微抿了抿嘴,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来,看着梁嬷嬷的眼神里就有了些欣喜,不苟言笑的小脸上也浮现出几分自豪。但这些情绪很快就又被他压了下去,一张白净的脸上又是一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不喜不怒的模样。梁嬷嬷看着好笑,却更觉得心疼,只拍拍他的手,道:“行了,都快戌时了,再不用饭身子该受不住了。少爷等着,我去吩咐人摆饭!”说完,她就又风风火火出了门去。

和人说了会儿热乎话,凌萧心底里也暖了些。一转头,瞧见一旁案上全未翻动的书页,想起今日课业尚未做完,他便又跪坐过去。案旁置着一叠裁好的宣纸,他取出一张,用镇尺压了,又就着今晨的残墨研了些新墨,便顺着上次的地方继续抄写下去。

这篇《永安赋》他四岁时就倒背如流了,如今过了三年,却还是喜欢拿来抄写。抄写是为把文义参透,也为练字。这个年纪,别家孩童或许还在吃力地写大字,他的一手簪花小楷却已得过林首辅的亲口褒奖。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十分不够。幼时他曾读书圣训子,要其苦练书法,将院中十八口大缸里的水染黑,方能有所小成。与之相比,他觉得自己还是差得太远。而练字的素材一向就是《永安赋》,倒也不是因为多么喜欢,而是因为此赋是外祖一字一句,亲口传授给他的。

他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自小便失了双亲,唯一的亲人只有外祖父母。外祖是江国的战神,据说母亲当年也是个悍将,虽是女儿身,上阵杀敌却以一敌百,羞煞多少须眉。而就在他出生后不过两月,母亲就在跟索伦人的拼杀中战死了,至死未透露他生父的姓名。凌雪,卫国公独女,江国唯一的女将军,以未嫁之身生子,又在双十年华葬身北境疆场,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还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以及他自出生起,就不得不独自探寻的身世之谜。

母亲的去世给外祖父母的打击很大。外祖还好,毕竟身为男子,看惯了沙场生死,心志自不可等闲论之。而外祖母却是切切实实地哀痛成疾,一病不起。等到好容易将她从鬼门关上救回,又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外祖在不惑之年便花白了头发,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听人说,外祖早年间是那种策马红尘,诗酒趁年华的豪爽性子,为人极自律,待人却甚宽和。而母亲死后,外祖就成了个不苟言笑的黑面阎罗,除了在外祖母面前还有一丝笑容以外,连眼神中都一丝暖意也无,尤其对他这个仅存的血脉所望甚高,因而严苛非常。而他也愿意用功,喜欢读书,也爱习武。反正外面纷纷扰扰不堪入耳,他倒宁愿进到书中世界来躲清闲。

对外祖,他是敬畏参半的。他钦佩外祖持身中正,刚直不阿的品格,又欣赏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处事态度,于是仰头看着外祖时,就常常涌现高山仰止之情。但外祖严肃的面容有时又让他心中擂鼓,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尽人意,令他失望。于是课业未完,即便苦读到深夜也咬牙坚持;习武受伤,纵使血流如注也不发一言。平日里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不论高低贫富,也不管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事,总能哭闹着钻到娘亲怀里撒娇。他其实很看不上这些娇滴滴的举动,却又莫名地心生羡慕。

是啊,娘亲。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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