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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老夫人眸色淡然,道:“不巧撞见府内丫环急惶惶的,才知道老身这孙女常来这边叨扰,平白给四娘添了不少麻烦,是老身看管不严之过。”

“老夫人这是怎么说的,都是邻舍街坊,况且小姐这些时日断诊开药,不知帮了民妇多少忙,日前四娘来信,还要民妇好生谢过呢……”妇人说着往四面一扫,没见到玉长清,想是已被勒令回宅,就听玉老夫人道:

“方才长清开的那个咳疾方子,不知是什么人的?这孩子年纪还小,只怕诊断不准,还是老身亲自看过,再议开药罢。”

妇人自知这位老太君医术之高不下当朝院首,哪有推脱的道理,忙不迭地将人请进去,一诊就是小半刻,待玉老夫人回到玉宅,午饭已重新热了不知几遍,玉长清趴在案上,盯着面前肴馔,腹内饥馁,兀自强行忍着,只等祖母回来起筷。

“吃罢。”玉老夫人回视着玉夫人探询的目光,淡淡落座,示意道,“已经不早了,没留神,又耽搁这半晌。那个蒸鱼收了,今日中午没人回来,咱们娘儿仨怕也用不上,晚上一起吃。”

少了玉老大人和玉大人的午饭,比往常寂寞许多,玉长清默默夹着菜,一时将祖母亲至后邻命自己回家的畏惧忘却,一味思念顾偃。以往偃哥哥在时,纵使祖父父亲都不在,祖母也是常带三分笑,不时问几句功课的……偃哥哥一走,什么都变了……她想着,若是偃哥哥在,今日怕也能替我出头罢……

“长清……”

她被玉老夫人的呼声拽回思绪,忙应道:“是,长清在。”

“你说说看,在四娘宅中诊治,有多长时间了?”

“……不过两个月……”玉长清掩不住些许紧张,“之前都是偃哥哥陪我,是、是长清不让偃哥哥说的,祖母莫要生偃哥哥的气!”

“你为何不想让祖母知道?”玉夫人蹙眉问道,“连母亲也不告诉,自己跑去别人家,万一有个好歹,你让阿爹阿娘怎么办?”

玉长清紧紧攥着竹箸,努力咽下心头委屈,只是不语。玉老夫人先让儿媳敛声,徐徐道:“你瞒着家里尊长,想来也心知此举不合闺礼,怕你爹娘怪罪阻拦,是么?”见少女轻轻点头,老夫人又道:“救护伤患,是为善事,不该阻拦。你错不在逾礼,而在无能。”

玉长清惊愕抬头,未及分辨,玉老夫人已接连质问道:“你今年十三不到,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么?冒冒失失跑去义诊,倘若错断,误了病者性命,你赔得起么?李家四娘往返京城西域,做的是买卖人口、利益为重的生意,倘若你医死他人奴婢,抑或出了别的岔子,李家找来,讹诈不休,你便是惹祸上门!……”

“奴婢也是人,我若不救,四娘更不会救!”玉长清耳根红赤,眼中水波泛起,大声道,“再说,四娘跟咱们是邻舍,天天见面的,怎会讹诈?”

此言一出,莫说老夫人,就连玉夫人都不忍听下去,老夫人更气笑道:“邻舍?若不是你自己跑去视诊,这邻舍只怕三五年都不见一次!你又凭什么笃定,邻舍就会互帮互助?”她声音提高,堵住玉长清的争辩之词,“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家上下待人全是赤子之心,对你主动视诊心存感激,你就以为自己可以无所顾忌了么?今日你给陆氏开的那张方子,若是写给寻常人家,当真吃下去,你就顶上庸医杀人的罪名了!”

“母亲……”玉夫人见玉长清双唇颤抖起来,不由出声劝阻,眼含不忍,玉老夫人却厉声不减,继续斥道:

“陆氏咳症,乍一看伤在肺脏,你若再细心些,便能诊出症结其实归于心脏!伊始先错,满盘俱差,照肺疾开的方子,能治得好心症么?!你父亲祖父,疼你年少,又是玉家唯一后人,时常对你大加夸赞也在情理之中,你却不该也深信不疑!你除了通背医典,识得药草,懂得炮制,若真医治起来,你能立即对出相应药案么?除了书本上的东西,你半分经验也没有,竟四处施诊,难道没听过赵括纸上谈兵导致大败的典故么?!”

玉长清在玉老夫人呵咄下,满脸涨红,眼泪夺眶而出,狠命按着桌沿,抽噎道:“……我、我没那么想……我只是想救人、救人罢了……”

玉老夫人语气稍加缓和,严厉仍在,“以你如今之能,哪怕怀有救人之心,怕也效果有限,难免变成害人。你还带着香枳那群孩子一并胡闹,自己学尚不足,还有心思教别人?”

玉长清好容易匀出一口气,低声道:“是,孙、孙女知错了!”

“不是不准你施诊……”玉老夫人凝视着她满是委屈的面容,半晌长叹,缓声道,“偃儿不比你差,尚且十五才决意自己搏一方天地。你年方十二,纵有天大志向,阅历终归少了三年,能折腾出什么名堂?如今偃儿离京,没人随时关照你,再随你乱跑,你母亲也不放心,以后每日晨起,就到后堂来罢。你该学的多的是,单凭你父亲,可教不得。”

玉长清抽噎戛止,惊愕抬眸,看着祖母,只觉脑中嗡鸣:祖母要教导我,祖母要亲自教导我?她晕沉沉地想着,一时惊喜压过了羞愧。从小到大,祖母一向对她不亲近,祖父给顾偃讲学尚唤她去旁听,祖母却从不许她一道同往,今天竟然同意,亲自为她讲课了?……

“用过饭,回去自己看书,明日来后堂,祖母是要考问功课的。”玉老夫人见她满目恍惚迷离,再狠不下心叱咄,挥手道:“考得过了,祖母便带你去医馆看别人施诊;若考不过,祖母就从头给你细细拆讲《内经》。”言罢回首,招呼堂下厨妇呈上茶来,净手漱口,径自起身,看看早已停箸的玉夫人,当先离去。玉夫人吩咐几句,让香枳照顾小姐多吃些,也随之跟上,一并到了后堂,玉夫人遣去侍婢,亲自斟上茶来,奉在老夫人面前。玉老夫人缓缓喝了半盏,摇头一叹,似有苦笑:

“你方才也听见长清所言了。这孩子,还真是一片纯真!她父亲该是何等小心,费了多少心思,护着她半丝也不知世上那些腌臜事!”

玉夫人眉间愁郁纠结,玉老夫人倦乏阖眸,婆媳二人对坐无话,沉寂半刻,忽有脚步窸窣,管家妇人匆匆入内,回报道:“老夫人,夫人,李家来人了——是从正门来的,带着礼单,说是平白受了玉家两个半月的诊治,连诊费带药钱共计六十七两……”

乍闻此言,两人同时对望,玉夫人旋即惊诧问:“李家……哪就值六十七两?!李家这帐是怎么算的,清儿难不成开了参汤送过去?”

“奴婢也是这么问的,李家人说,出诊是按六品太医算,一次一两足银,小姐每日用的药物也有详细名录,李家一并送来了。”

婆媳两个再度相觑,玉夫人先命妇人将诊金入账,待妇人退下,方看着老夫人,叫声“母亲”,迟疑问:“您看,这……可要回份儿礼过去?”

“回什么礼?!来来往往,还有个了断?”老夫人已从最初的惊诧恢复如常,淡漠道:“李家四娘做的这门生意,来往于西域胡商和京城豪奢中,固然重利,更重两不相欠,这六十七两诊金,意在往事勾销,买个两家清净。此举虽嫌冷情,却是规避风险、保全自身的最好法子。”

老人抬眸,凝望着窗上斑驳日影,“你去罢……今晚隐元下职回来,告诉他,今后长清由我教导,让他别再操心了。”

“是,媳妇告退。”

玉夫人恭声道,起身施礼,静静退出内室,掩上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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