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笑得像偷腥的猫儿,撤回身子,让江传雨好好吃饭,他帮江传雨收拾桌子,腾开地方准备摆饭菜,忽然看到了一幅蜡笔画。
画的是个戴眼镜的医生,笔触一看就出自小朋友手,右下角歪歪斜斜地写着送给最好的江医生。
钟念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画,“江医生,这是哪个小仰慕者送的啊?”
江传雨瞥了眼画,也笑了,“那福利院徐老师的孩子,叫小土豆。”
“小土豆?”
钟念一怔,想了想,问:“她来看徐老师?”
“她来做看护。”
江传雨边吃饭,边告诉钟念:
“医院给徐老师承担了护工的费用,但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就派孩子轮流过来帮忙,这两天都是小土豆。”
钟念正惦记那孩子,等江传雨吃完饭,让他带自己去了徐老师的病房。
在路上江传雨就告诉钟念,徐老师住的是六人间,跟病房差距有点大,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但等到了病房,钟念还是有些吃惊。
六人间的房间也只有病房差不多大,但被分成六等份儿,每张病床就靠布帘分割,洗手间家属与病人共用,晚上九点过,病房里还吵得跟白天没区别,电视打开着,各种收音机和手机都在响。
这样的环境,怎么能好好养病?
徐老师的病床在靠窗的最里面,她已经睡下了,小土豆则蜷在陪护的折叠床上,借着病房不怎么明亮的顶灯光线,在看绘本。
钟念蹲下身,拍了拍小土豆的胳膊,小土豆抬起头看见到是他,双眼骤然亮了。
她翻身爬起来,冲钟念比划了一大串,但手势太复杂,钟念完全看不懂了。
小土豆意识到这点,咬着下唇眨了眨眼,再次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她知道钟念能看懂这个。
这孩子跟钟念就见过两次面,每次都在跟他说谢谢。
钟念突然觉得自己来得太草率,连个糖果都没带,他赶紧转身出门,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饼干和果汁,回到病房交给小土豆。
“这些你要全部吃完,明白吗?”
钟念看着小土豆,一字一顿地慢慢说:“你把它们吃完,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土豆明白了钟念的意思,盯着饼干看了好半天,伸手指了指徐老师,意思很明显:能给徐老师吃点吗?
钟念转身又买了包饼干回来,递给她:“这包给徐老师,你自己吃完你那包,明天我会来检查的。”
小土豆笑得皱起了鼻子,不停地跟钟念说谢谢。
走出病房后,钟念埋进江传雨怀里,声音闷闷的,
“那孩子太让人心疼了,我每次见她,心都会抽痛。”
江传雨抱着他吻了吻他的发,“今天没去拿快递?我给小土豆买了个芭比娃娃,下午就送到了。”
钟念抬起头,“嗯?”
江传雨微笑,“查房的时候,我见她一直盯着隔壁床小孩的芭比娃娃看,猜她应该是很喜欢,就在网上买了一个。”
钟念眼睛一热,捧着江传雨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好?这么好的男人居然是我老公,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江传雨笑着拍了拍他,“快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给小土豆送完礼物,就要跟我回家检查身体了。”
钟念抿开笑,眼里盛满星光,
“好,请江医生做个全面又彻底的检查。”
徐老师住了两周院,江传雨跟她和福利院的孩子们彻底混熟了,每次小土豆来,他都会告诉钟念,要是不用加班,晚上他俩就带着小土豆一起出去吃饭。
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这些能俘虏全世界小朋友的餐厅,一样俘虏了小土豆的心,她甚至对薯条都爱不释手,原来她讨厌的,只是福利院的清水煮土豆。
他俩带小土豆出去吃了两次饭,还看了一回电影,徐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在钟念再一次来跟小土豆玩时,拉着他说了一番话。
“钟先生,您和江医生都是大好人,这个我没有任何怀疑。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带小土豆出去了。”
“她是女孩子,又有残疾,就算再可爱,被收养的机会也很小,大概会在福利院待到成年。”
“一个聋哑人,这辈子估计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繁华,不让她知道还好,让她看过体会过,却又永远得不到,太残忍了。”
“那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才五岁就比别的孩子更知道感恩,他们对她的好,她会记一辈子,那些花花世界,她也会记一辈子。”
“没有名字的野花,看看天空大地就够了,进温室待几天又出来,反而会害死它们。”
这话给了钟念极大震动,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反驳之词,只能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他没再去看过徐老师和小土豆。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随着徐老师出院,小土豆再没在钟念跟江传雨的谈话中出现过,那个小女孩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上,与他俩再无交集。
一眨眼,中秋到了。
钟晴叫上他俩,在家过了个热闹的中秋夜。
钟念的老板,钟晴的老公萧钰也推了客户之约,赶回家过中秋。
饭桌上,大人相谈甚欢,俩娃一人一个凳,边吃边玩边抢。
四个大人除了钟晴能坚守底线,其他三个男的对孩子是毫无原则,要什么给什么。
嘟嘟指一指酒杯,萧钰就用筷子沾点红酒,准备让他们尝味儿,被钟晴吼得缩回了手,俩孩子吓得要人抱抱,钟念跟江传雨饭也不吃了,一人一个抱着去客厅玩。
一离开饭桌,俩小坏蛋立刻不哭了,笑呵呵地给钟念看爸爸刚带回来的小火车。
钟念刮着他俩的鼻子,问:“刚才不是还在哭吗?被妈妈吓到没有?”
“不怕!”
萌萌扬起小脑袋,笑得跟花儿一样,她是妹妹,但性子比哥哥还要烈。
“妈妈会吵爸爸,就不来吵我们了。”
萌萌递给钟念一个小火车,笑嘻嘻地告诉他:
“妈妈说过,她任何时候都爱我们,吵我们也是爱我们,不用怕!”
钟念哑然失笑,这大概就是有恃无恐吧,知道自己被爱,便无所畏惧。
没过多会儿,萧钰端着酒杯也跟了过来,递给钟念的同时,冲江传雨扬眉:“等会儿你开车吧,这酒就让钟念帮你喝了。”
江传雨微笑点头,“他现在红酒能喝两杯,让他喝一杯半吧,七分醉的时候最缠人。”
在萧钰的大笑声里,钟念狠狠瞪了江传雨一眼,他其实一直有些怕自己的老板,当年进律所时,就是萧钰面试的钟念,那种学生见老师的紧张,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彻底消除。
借着酒劲,钟念跟萧钰碰了碰杯,“姐夫,祝你和姐姐恩恩爱爱天长地久,嘟嘟跟萌萌快乐成长!给我的提成再多一些”
最后一句,他是小声嘟囔的,萧钰听了个大概,笑着一点头,
“你现在的提成已经是律所里最高的,要是还不满,那我自己贴钱给你。不过你接的那些案子都不赚钱啊,你那点工资还不到你家公司分红的十分之一,大少爷至于计较那么点提成费用吗?”
“那不一样!”
钟念晃着手指,眼神开始飘忽,
“分红要交给雨神拿去投资,我的工资才能自己花,当然越多越好!”
这话让江传雨哭笑不得,
“我俩的工资卡都在你那儿,什么时候亏过你用钱?”
钟念转过头,气呼呼地控诉:“你昨天就不给我买冰淇淋!”
要不是当着孩子的面儿,江传雨真想啃他一口。
“这么凉的天吃什么冰淇淋?马上就要到生理期了还不知道忌口。”
钟念才不管那么多,醉醺醺地抓了个娃过来,跟他讲江传雨的坏话。
“你雨舅舅可抠门了,不给我吃东西!”
“不给你吃什么呀?”
“冰淇淋。”
“哦,我妈妈也不让我们吃,说要等夏天才能吃了。”
“那你妈妈也抠门。”
“你这么想吃,那我把我的巧克力给你吧,那个放在冰箱里的,跟冰淇淋一样是冰的。”
“可以,但我要很多块。”
“我有一大盒,萌萌也有一大盒,我问问她愿不愿意给你。”
“真乖,来舅舅亲一个!”
就这样,钟念骗了两大盒瑞士巧克力,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钟晴的家。
江传雨刚把车开出小区,就听到闭着眼倒在副驾上的钟念轻声开口:
“雨神,先别回家。”
江传雨看了他一眼,嘴角轻扬:“去福利院对吧?”
钟念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斜斜地瞟向江传雨。
等红灯时,江传雨伸手摸了摸钟念的脑袋,柔声安抚他:
“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开心,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就是,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拦着你。而且”
江传雨顿了顿,漾开浅笑,“我也很喜欢小土豆。”
钟念心中一跳,很快别开了眼。
他是有模糊的想法,但犹豫不决,这事情太大,会影响甚至改变两人以后的生活,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到福利院后,孩子们都睡了,徐老师披着外套出来,收了钟念带来的巧克力和月饼。
“这都是好东西,孩子们最喜欢了。”
“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徐老师看着他俩,笑吟吟地说:
“上次车祸不是有记者采访过我吗,我就在新闻里呼吁了一下,让大家多关注福利院的孩子,结果小米和青椒就被人收养了!”
钟念一愣,赶紧问:“那小土豆呢?”
徐老师的笑容淡下来,缓缓摇头,
“好几个家庭都看上了她,但一听说她是个聋子,就都不要了。其实她那耳朵是有救的,医生说过,安一个人工耳蜗就行,不过费用要十几二十万,没人愿意在一个领养的孩子身上花这么多钱。”
钟念嘴唇一抖,我们愿意四个字就要冲口而出,他转头看了眼江传雨,眼眶开始泛红。
江传雨握住他的手,正要替他开口,徐老师却陷在回忆里,叨叨地说个不停。
“那孩子是真可怜,被人偷了在火车上卖掉,买她的人又丢下她不管。当年送她来的警察,说是去大的校园里接的她,这孩子在襁褓里就进过大校园,长大后怕是没机会了。”
这话让江传雨眼神一闪,他打断徐老师,确认道:
“大的校园?小土豆是在大里发现的?”
“不是被丢那儿,是一个律师把她带去大了,买小土豆那人把她丢给了律师,那律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赶去大办事,后来律所通知警察有人买卖儿童,他们就从律师手里把小土豆抱了回来。”
徐老师说完,屋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传雨缓缓转过头,看着钟念轻声问:“念,你听清楚徐老师的话了吗?”
钟念半张着嘴,直愣愣地盯着徐老师,半晌后突然开口,语速飞快:
“小土豆今年几岁?是哪一年进的福利院?警察接到报案的具体时间是哪一年哪一天!”
徐老师被钟念的态度吓了一跳,皱起眉仔细回想,
“小土豆已经满了五岁,进福利院就是她出生那一年,具体时间我得给你查查。”
钟念激动得拔高声音:“现在就查!”
半小时后,徐老师翻出了当年的档案。
“小土豆,女,进福利院时具体生日不详,当时年龄在三至五个月左右。买她的女性叫罗莹莹,至今在逃。”
三个月过后,又是一年圣诞季来临。
每当进入十二月,钟念的幸福指数就会不断攀升,生日一天天临近,他也一天比一天开心。
他知道,家人、朋友、同事都惦记着他的生日,他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他会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无数人爱着。
今年,这份爱又多了一个源头。
一个月前,小土豆的收养手续全部完成,她已经成为了江传雨和钟念的女儿。
改名时,江传雨提议姓钟,被钟念毫不犹豫地驳回。
“孩子当然得跟一家之主姓。”
江传雨笑着接受了一家之主的称谓,给孩子取名江今心。
今心,既为念。
这注定是他俩的孩子,出生时被钟念抱过,长大后又进了江传雨的医院。
他们跟她的缘分,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
为了今心,钟念他们终于请了保姆,帮着照看孩子和做饭。
初雪那天,两人都准时下班,便约好了在地铁口见面。
钟念到得早,站在地铁口又是跺脚又是搓手,他没撑伞,任细雪落了一头一肩。
不一会儿,一把伞挡了他头顶的天空,接着有温热的吻落在后颈上,他被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怎么不进去等,傻乎乎的站在外面干嘛?”
钟念转过身,双手伸进江传雨大衣里,搂住他的腰,对他轻声笑:“我想等你来了买炒栗子。”
江传雨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炒栗子摊,把伞塞给钟念,“我去买吧。”
说着,他转身朝那边走去。雪片翻飞,路灯把他高瘦的身影拉得斜长。
钟念忽然兴起,大叫了声“雨神”,等江传雨转头看时,他已经在助跑了。
接近三十高龄,还要往男朋友背上蹿的,也就只有恃宠而骄的念宝了。
江传雨稳稳将他托住,侧着头笑,“这样去买栗子?”
“嗯!”
钟念开心地点头,“我来买,我要跟老板讲价!”
买完栗子,钟念还不肯下来,趴在江传雨肩头,剥开栗子,你一颗我一颗地往两人嘴里塞。
两人一边朝地铁站走,一边聊着琐碎家常。
“今心老师今天给我电话了,表扬她这一周都很乖。”
“姓江的孩子就是乖,她以后估计跟你一样,都是学霸。”
“上次那个家暴的案子判了,不尽如人意,但至少能离婚了。”
“周末想吃什么,天冷打火锅好吗?”
钟念趴在江传雨肩上,毛乎乎的睫毛蹭着他的侧脸,
“雨神,你说我们到底选对专业了吗?我俩都忙成这样了,可这世界还是一样的烂,随时有打不赢的官司和救不了的病人。”
江传雨笑了笑,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这世界不会因为多了个医生和律师而彻底改变,但我们能改变身边的世界,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块,但也是有意义的。”
“我们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还有,今心的人生。”
钟念满意地扯开嘴角,亲了亲江传雨的脸颊,
“雨神,我们都很棒。”
雪花纷纷扬扬,把天地染成了纯白。
每一片雪花,能净化一缕空气
每一滴水,能润泽一寸土地。
每一个人,能改变一点世界。
哪怕只一点点,萤火也能聚成光。
进了地铁站,钟念总算舍得从江传雨背上跳下来,他没撑伞,两人都落了一头雪,他刚想抖落,被江传雨笑着止住了。
江传雨掏出手机,歪头靠着钟念的脑袋拍了张自拍,钟念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话他:“江医生你好俗,还要玩这种烂梗。”
江传雨没反驳,牵起钟念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
天寒水冷世间游,
初雪新落共白头。
我想与你白首,生生世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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