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两天假期,让凌默跳出那个只顾埋头刷题的状态,重新思考了一遍,未来该何去何从。
见过了天外天人外人,凌默反而更从容了。
她知道,就算在这一千多人中名列第一,也不代表什么,外面的广阔天地,有无数的能人,她要做的,只是战胜自己。
从那以后,凌默再也没有在考试结束后,挤到排名榜前面去看结果,也不再在意,某一次的考试,到底得了怎么样的总分。
她开始去关注自己的每一道错题,研究着以后如何能不再失误。
凌默不想再把命运交给运气,每一次的测试,都有可能是她懂的题或是不懂的题目的集合,一时的好坏,只是表象。
凌默回来后,买了两本精美的笔记本,打算做《错题集》,送了一本给许长春。
春寒未散,许长春的那件校服外套,凌默还是会每天穿着。
这件温暖如恋人怀抱,清新如林下之风的校服,在无数个独行的日子里,给了凌默很多深入内心的安慰。
若是说,青春就像是春风吹绿的江南岸边,多情的柳絮,那凌默一定是其中有着最沉重的内心,却渴望飞得最远的那一个。
短暂的离开,再次回归,走在校园里,凌默感觉一切像是变了一番景象。
校道旁边,光秃秃的苦楝枝干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几片新发的嫩绿叶子,几穗略带粉白,还没舒展开的花枝,在风中摇曳。
从宿舍的窗户,向远处望去,水雾空濛中,几棵相牵着在田埂边嬉戏的苦楝树上方,笼上了一层轻纱。
记忆中,关于苦楝,凌默有着很多难忘的过去。
上学后的童年,除了在学校上课,凌默的世界,只剩下了院子里那四角的天地。
她不被允许和小伙伴们玩耍,甚至在院子里闲逛,都会被问到“怎么不去看书?”
若是偶尔父母亲不在家,偷偷看一次电视,还得像做间谍一样,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凌默曾有一次,趁家里没人,溜到隔壁,找邻居家的小姑娘。
中途听到拖拉机的汽鸣声一响,凌默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往家里狂奔。
沿途从一堆废弃的建筑垃圾上跑过,脚底扎了一节拇指深的铁钉,竟然浑然不知。
到家后,一脸等待处罚的忏悔,全然不敢提起受伤的事。
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光,凌默喜欢趴在桌子上,看燕子飞来,折断青草,衔了去搭建巢穴。
窗前的两棵苦楝树,笔直地伫立。
凌默觉得,春天开着繁花,夏天长着绿叶,秋天叶儿变黄,冬天褪去一切的苦楝,是这片大地,最知冷暖的生物了。
相形之下,满大地一年四季都绿得一成不变的草木,在凌默眼里显得严肃而无趣。
所以每当苦楝花香越来越浓,凌默总不由地开心了起来。
就像是等待已久的知音来到,让人早早的,就开始沐浴焚香,翘首以待。
凌默想到苦楝花雨中,深呼吸一场,让这熟悉的宁静,带走她那萦绕心头的惆怅。
便和许长春讲起,想沿水库往西走走,去看看尽头有什么。
可许长春只说,“不要去”。
他陪她往西走过一小段路,可没多远就回来了,凌默没看到她从窗户远眺时看到的花,倒是回来路上遇见了一条小蛇。
凌默觉得孤单极了,那个偏僻无人充满未知的地方,她一个人,不敢去。
许长春或许是不想她遇到危险吧,凌默听到拒绝的时候如是想。
可不久后的周日,蒋晓秋闲聊时,说起那天她和许长春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到了那条路的尽头……
凌默心里的惆怅,更浓了。
万千愁绪,在夜晚喝着淡淡的菊花茶,听着《假如爱有天意》的时候,一缕缕划过凌默的心头。
没人陪,也好。
凌默想着,独处的孤独,也有它存在的意义。
那个关于陆川的梦,还是不时地在深夜来袭。
这世间,让人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凌默慢慢地学会把话都放在心里,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努力活着。
年后的周末,凌默几乎没回过家。
让凌默意外的是,父亲也主动跟凌默说,“不用回来,在学校学习吧。”
到了三月份,母亲在电话里跟凌默说到了佛山舅舅家,这么多年没旅游过,出来走走。
凌默心里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在这个年纪,愿意抽空放松一下自己,凌默觉得母亲的思想,似乎开放了许多。
临近清明的时候,父亲来电话说,他在佛山陪母亲,让凌默和奶奶代替他,陪着大家去扫墓就好了。
凌默愉快地答应了,她觉得终于被当做一个大人看待,让即将十八岁的她,提前有了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那年的清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唯一让凌默感伤的,是奶奶拉着老家她将近九十岁的嫂子,流着泪说着这可能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扫墓这种需要长途跋涉的事,奶奶因为年纪大,已经好几年没有来了。
今年担心凌默一个人处理不好,所以陪着一起,才来的。
清理荆棘加上洒扫拜祭,回到家时,已经日暮。
凌默第二天返校的时候,奶奶牵着凌默的手,送到了村口,看着凌默上了公交,走远了,才转头回去。
凌默在车窗里看着奶奶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悲伤。
感动的是,她从来没有被如此呵护过,那牵着她的手,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悲伤的是,昨天夜里,奶奶说起,前几日族人和父亲谈起他没有儿子的事,父亲听罢,流下了眼泪。
凌默听到的时候,难过极了。
她以为这个遗憾,随着凌默的长大,已经不被在意,至少没有那么强烈。
可男人的泪啊,是多么难得的东西,竟这样,就流了出来。
凌默觉得恨极了,她就算再努力,再优秀,父亲还是看不到。
她的出生,就因为不是男孩,成了父亲永远的遗憾。
回到学校后,凌默跑到了许长春的课室后门外站着,看着楼下黑暗中人来人往,默默地流泪。
许长春什么也没问,只站在她身边,看她哭着又冷笑着。
“既然那么嫌弃我,那便遂你们愿,我还你们高考一个好结果,从此便两不相干。”
凌默哭罢,狠了心,冷笑着又站了许久,擦干了泪,才回到了课室。
后来许长春放学后,会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尽头站着,看到凌默出来,就走到楼梯口陪她一起下楼。
或许是早已失去了推开的力气,许长春陪着,凌默就跟着。
又或者是凌默不想再一个人悄悄流泪,就算是一点点的爱,也比没人在乎要好。
黑暗的校道上,常常两个人就默默走着,等到了分叉路口,又一言不发就分开。
那晚路过杨桃树下,凌默像以往一样,跟在许长春后头。
她一步步走着,看着前面这个不离不弃,一直守护自己的少年。
想起了最初遇见时,那片明媚的阳光,是那样的熟悉而美好。
眼前的他,一身校服,还是最初的模样,喜欢耐心而温暖地对凌默笑着。
一路上,两个人走得出奇的慢,凌默觉得两个人离得是那么的近,近到感觉要触碰到了一起。
那一刻,她忽然想痛痛快快地爱一回,不再小心翼翼,不再顾虑周全。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往前走了一步,牵起了许长春的手。
一切自然得像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体的。
许长春的左手只轻轻地握紧,牵着凌默继续往前走着。
夜晚暗得凌默什么也看不清,只闻见风里飘来一阵阵杨桃花绽放的香甜。
她第一次感觉有人和她站在了一起,那么真切地温暖着自己,不再遥不可及,不再虚无缥缈。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敢去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害怕终有一天会失去。
可当许长春出现,那么真实的,就在她眼前。
凌默忽然想要做一只飞蛾,穷极一生,去追寻生命中的光。
而许长春,是她曾经无数次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光。
回去后,凌默把那串蓝色的风铃,挂到了窗前,风能轻易吹得到的地方。她心中关于爱情的飞鸟,似乎也长出了翅膀,迎着风翱翔。
在那之后,凌默仿佛回到了那段同桌的时光。每当从题海中抽身出来,课间从走廊向西望去,总能看见那个一身清爽干净的少年,在静静地站着。
这个身影,渐渐地成了凌默心里的白月光。只远远看着,便似清泉,能荡涤心中无数的尘埃。
黑板旁边,每天更新着高考的倒数日,凌默厌倦了这没日没夜的测试和复习,恨不得6月7日早一天到来。
偶尔能让枯燥的生活,显得不一样的,就是可以和许长春在校园里闲逛着。
那个时候朝夕相处的男男女女,情意在眼波流转中不自觉流露,成了运转着的备考机器里的润滑液。
凌默曾晚自习后,和许长春在宿舍附近的大石头后头,相对站着,窃窃私语。忽然看到一对男女朝石头这边走来,等走近了,凌默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坐在凌默座位前面的那个男生,女孩是艺术班的,在给他唱着歌。
凌默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所幸他们没有再往里面走。
虽然对于谁喜欢谁,同学间似乎都心知肚明,但没人说破,也不会有人问。
凌默和许长春走在一起,从不避讳人群,但躲在黑暗中说悄悄话,这种幽会,若是被人撞见,凌默还是有点忐忑。
对于恋爱即是多余的高三,大摇大摆地谈恋爱的人,凌默都佩服不已,觉得他们像勇士一样。
许长春没有说过喜欢凌默,凌默也没有对他表露过心意,两个人的靠近,是在很多个凌默需要的时候,许长春及时降临。
她默认这是一种好感,至少在她看来,许长春只对她一个人如此。
许长春后来在给凌默的信中写道,“你喜欢我,让我觉得,我不喜欢你,似乎对你不是很好。”
这是凌默听过最勉强的理由了。尤其是,她从没发现,自己明白表达过喜欢许长春。
许长春说,“那时你把《传奇》的歌词递给我,我认为这是在表白。”
为了让自己对许长春的关注没有那么明显,凌默常常对很多男生称兄道弟,故意显得不分男女,没有距离。
她回想起许长春收到歌词的时候的笑容,觉得世事弄人,也不过如此了。
凌默想许一个长愿,关于未来。
以前对世界充满未知,凌默没想过以后,最远的未来,就是高考了。
可此时,她想要一个有许长春的未来,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未来。
于是,凌默晚自修的时候,跑去许长春门口,往那一站,许长春就带着甜甜的微笑出来了。
“准备两个许愿瓶、打火机和刀子,拿张纸巾写好自己的愿望,放学我等你。”
回到课室,拿了张小方纸巾,写好自己的愿望就折叠了起来。
到了十一点,两个人找到了舞蹈练习室后面的一棵白兰树,拿火机给刀子消毒,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在许愿的纸上滴了一滴血,分别装在了两个密封的瓶子里。
那瓶子是一颗星星形状,顶上一个圆形的瓶口,分别扎着浅蓝和粉红的轻纱,像戴着帽子的小人。
两个人装好瓶子后,裹了层层防水的包装袋,就开始用手在树下挖洞。
那晚刚下过雨,树根旁的泥土还是松软的,但徒手挖了几下,凌默还是决定寻找工具。
两个人满手泥巴,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三更半夜蹲在树底下挖坑,幸亏那里比较偏僻,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得把这两个痴傻的人当成鬼不可。
两个人低着头,刨着土,用力的时候,稍不注意,头就撞在了一起。
虽然挖得笨拙而吃力,但因为有许长春陪着,凌默觉得白兰树叶子的香气,让这个夏夜,显得浪漫不已。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凌默觉得他们埋下的,是对彼此的承诺,是对未来的向往。
可凌默这个人,口是心非惯了,像个逃兵,她的愿望竟然写的是“希望高考能考721分”。
临近毕业,她陪许长春去挖许愿瓶,当看到许长春的心愿的时候,凌默觉得自己真是个无趣的人。
“我希望把我这辈子的幸福,分一半给凌默。”
凌默觉得自己不是在谈恋爱,倒是像搞了个学习小组。
事实上,她也的确自欺欺人地,想要把和许长春一起做的事,更多的和学习沾边,以免心里会有荒废学业的不安。
许长春曾说,就算对凌默有心意,可高考未过,也不能表示什么。
凌默就当两个人是好朋友,她不需要任何告白,能被默默守护着,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为了两个人能共同进步,凌默和许长春另外备了一本作文本,根据辅导书上的题目,额外写文章给各自的老师审批。
如果凌默的语文老师,在办公室见到隔壁班的同学,也在交同一份作业,心里估计会明镜似的。
那个周末许长春从网吧回来,到凌默宿舍,把MP4给凌默,就钻到了地铺上的被窝里睡了。
凌默打开MP4,里面多了几张那年春节一起外出拍的照片,有凌默背着的喜羊羊粉红色包包的背影,图片上写有许长春备注的文字。
除了照片,还多了一些董贞的歌,唱着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
凌默喜欢那首《莫失莫忘》。
这些连歌名看起来都像是情话的歌曲,凌默听着,就像是收到了许长春的情书。
“只是因为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传奇》中的这句,虽然凌默一直不承认,但的确是人海中的一眼,让她在高二开学再次见到许长春的时候,充满了欢喜。
凌默见许长春睡得安稳,什么也没说,只在旁边听着音乐看着书。
等到了傍晚,天渐渐变黑了,凌默担心许长春错过饭点,想喊醒他。便跪在他旁边,俯下身,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要动手的时候,凌默不知道从何下手。
虽然她牵过许长春的手,但那短暂的碰触之后,他们平时一起时,只是说说话,没有什么亲昵举动。
凌默用食指尖推了推他肩膀,没什么反应,再碰了碰手,还是没什么反应,凌默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索性不管了,等他自然醒吧。
于是就在他身旁的空地上,也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地面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毯子,盖着被子的时候不觉得,可凌默穿着夏天的校服,为了避嫌,躺在被子外面,没一会儿,觉得冷的难受。
春末的气温,冷热交替的。凌默心里为了不因感冒影响学业,向来是宁愿热着不要冷着。
眼看这样躺着,很快就着凉了,凌默隔着许长春远远的,扯了被子一个角,盖在了自己身上。
被窝里真暖啊!尤其是凌默不小心碰到了许长春的脚,真的像是冬天跳进温泉里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许长春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似醒非醒的,顺手掀起了被子,把凌默整个人盖住了。
凌默躺着不敢动,和自己喜欢的人,同衾而卧,这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此刻竟成了现实。
许长春一动不动,又睡了过去。
这该死的温暖!
凌默躺了一会儿,身体都僵硬了。被窝里的暖,让凌默的脸都红了几分。她感受着许长春在旁边平静的呼吸,觉得那时光静静的,像月光一样,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
心里不安分的想法,驱使着凌默向更深的暧昧前进。
她朝许长春翻了个身,顺势把左手往许长春身上一放,就闭上了眼睛。
许长春感受到凌默的拥抱,便轻轻地把右手放在了凌默的手上,眼睛都没睁,又静静躺着了。
凌默有种错觉,想道一声“晚安”,像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的某一天,和自己的爱人,相拥而眠。
许长春的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凌默侧躺着,脸挨着他的肩膀,不敢大口呼吸,却又忍不住,想多吸几口,有许长春的空气。
那样挨着躺了一会儿,凌默脑子里开始了胡思乱想。她感受着许长春的心跳,和全身传过来的温暖,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便把头从怀里钻到了许长春肩膀上,枕着他,抱得更紧了。
凌默觉得全身躁动不已,年轻男女之间,这亲密的接触,仿佛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世俗的分别,只想抛之脑后,在心的指引下,和彼此紧紧相依。
那一刻,凌默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
许长春静静地躺着,对凌默的亲近,不为所动。两个人的心理角力中,凌默觉得自己是输了的那个。许长春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胸有成竹,对凌默的主动,默默地接受着。
凌默心里不甘心。许长春的表现,像是宠爱着一个孩子,耐心而温柔。可凌默不喜欢这副柳下惠的模样,她的满眼柔情,在许长春如月光般的清冷容颜下,显得有几分寂寥。
窗外的风吹得风铃断断续续地,发出空灵的金属碰撞声,余音在小小的空间里环绕,随着帘幕搅动着凌默的心。
她抬眼看着许长春分明的轮廓,那样的近,那样的清楚。凌默看不懂许长春闭着的双眼下,内心在想着什么,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让人猜不透。
凌默那时还没听过《女儿情》,不然心里响起的音乐,应该就是“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得不到答案,凌默索性自己编一个答案。
她不想再这样,在安全的距离内,互相试探。既是要做一只飞蛾,光是在火烛周围徘徊,算是怎么回事。
凌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许长春的脸。
她的呼吸停了几秒,然后又鼓起勇气,吻向了许长春的眼眸和脸颊,触碰到了那柔软的嘴唇。
凌默和许长春都知道,有些不可为,不能为之。
他们不知未来在何方,深知意味着什么,当没有能力的时候,不能就这样,轻易许下诺言。
但不管怎样,凌默的心里,许长春已经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成为了那个在回忆里,保管着凌默初吻的人。
两人躺了一会儿,凌默看时间已晚,便整理了着装,依依不舍地,把许长春送出了门口,顺手把穿过了的校服外套递给了他。
许长春第二天回了家,晚上回校后,晚自习前,到凌默课室的后门走廊上,来找她。
凌默从许长春手里接过新鲜得冒着香气的校服外套,羞涩地看着他。
许长春笑得像是昨夜刚新婚的少年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欢喜,神采奕奕。
“我回家跟人说了,要给他们娶个媳妇。”
许长春眼里带着情意,看着凌默的眼睛,腼腆地轻声说。
“哦。”
凌默低了下头,假装听不懂,嘴角不自觉上扬。
此刻的她,面对许长春,觉得又是羞怯,又是亲近。两个人虽没说几句话,却在眼神你来我往间,已懂得了对方的心意。
许长春的那句话,忽地把凌默拉进了大人的世界。以前看书里写的爱情,唯美而浪漫。可却是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有一个人,这般认真,和自己谈论嫁娶。
凌默昨晚做错事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情之所至,就顺其自然了。待到许长春“氓之蚩蚩”,似要“来即我谋”的时候,凌默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被珍爱的感觉,是她长到十八岁的生命里,第一次遇见的真挚。
凌默心里欢喜,虽不知如何回他,但默许了彼此间的关系。
时间从那天开始,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凌默从没发现,一天竟那么长,从睁开眼睛,到夜晚来临,间隔这么的久。
白天凌默几乎见不到许长春,醒来就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只能往前冲,去追赶别人,超越自己。
到了晚自习结束,十点半到十二点入睡前,时间很是珍贵,挤一挤,还是能见上一面。
那之后,许长春极少直奔凌默宿舍。毕竟是女生宿舍,合租的人有近十个,平常非周末,人多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出现,会让人觉得不妥。
他有时会到凌默宿舍的楼顶去走走,也不和凌默说,还是有一次,表妹上楼梯的时候,偶遇了许长春从楼上下来,回来告诉凌默,她才知道。
从那开始,凌默想许长春的时候,就跑楼顶看风景,期待着能偶遇。
她想见他,又不能把这绵长的心绪一股脑吐出,生怕自己看起来失了分寸。
偶遇,或许能被看出小心思,但不至于那么明显。
凌默去了几次,每次都会在楼顶上走一遍,发现人影,就走近去看是不是许长春,几次都无功而返。
到了周六,像往常一样,晚自习后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凌默又往楼顶去了。
有人问起为什么要往楼顶跑,凌默只说,想上去看看月亮。
那天出了楼梯口,迎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着看向水库方向。
凌默终于看到了她的“月亮”,眼前一亮,欣喜溢于言表。
她轻轻地,轻轻地,一步步走到许长春身后。靠近了,就站在他背后定了几秒,许长春没有发现她,便用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许长春的后背上。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凌默环抱着许长春,仿佛盛了一抔清水,拥了明月入怀,没有想象中的清冷,更像杜康美酒,煨暖人心。
许长春像是知道凌默会来,凌默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他没有意外,抓住了凌默的手,又继续站了一会儿。
片刻后,便转过身,面对着凌默,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眼神相遇,无声胜似有声。
“来了。”
“嗯,来了。”
腼腆一笑,便牵着手,往西边的天台方向走去。
教师宿舍楼的天台整体相连,可由三个楼梯上来,凌默来的时候,是从中间的楼梯出来的。
兴许是不想碰到宿舍里,也来天台看月亮的人,两个人转移了阵地,想到无人打扰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夜是如此的清澈。
在这座最高的建筑物顶部,往哪个方向看去,都空旷得一览无余。
远处的水面上月色荡漾,像一块蓝宝石,散发着光芒。
忽地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这样的夜,凌默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又闪过一丝的灰心。
有种灿烂,是擦肩而过,所有喜悦都在一瞬间绽放。如今,当知道自己有很多时间,凌默开始烦恼该如何开场,如何让这时间里,填满的都是自己美的模样。
那些见不到彼此的夜里,思念总是美好的。
距离感的消失,开始让人不安,生怕因为过分热情,没了神秘感,不再新鲜憧憬。
凌默走到了西侧的女儿墙边上,看向远处灯火稀落的村庄和田野,一言不发。
许长春并肩站在凌默左边。
凌默越想越觉得疲惫……
人总是贪心的,得不到的巴巴盼着,得到了,又希望能多一些,更长久一些。
患得患失的感觉,曾经折磨了凌默这么多年,她忽然觉得像自己这般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做流星,做萤火,没有归处,也不必太执着于结果,说不定会活得快乐一点。
凌默想完,转身投进了许长春的怀抱。
“这无端的烦恼,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凌默想着,在许长春怀里蹭了蹭,像个小动物一样,祈求怜爱。
两人身体紧贴着,保持姿势,站着抱了许久。
凌默记得第一次接触男女生理知识,是在初一的生物课。因为害怕同学的眼光,她在上课的时候,书本都不敢打开。
等老师讲到结构,凌默尴尬得脸色通红,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初三同宿舍要好的闺蜜讲起男性的时候,凌默听得迷迷糊糊,一点概念都没有。
及到了高中,意识到青春期应该更了解自己,才能健康成长,凌默买了本《青春期女孩必看》。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用担心幼稚的男生的嘲笑声,可以系统地为青春期的困惑,寻找答案。
唯一怕难为情的,是父亲常常拿凌默书柜上的书,藏些票据和钱,凌默为了不让这本书,显得太突兀,特意包了个书皮。
许长春是凌默第一个有身体接触的男生,他的身上,有着凌默未知的世界,关于两性。
两人抱了许久,不知道除了抱着,应该做些什么,生怕轻易一动,气氛变得尴尬。
许长春背后靠着女儿墙,辅以支撑凌默前倾的身体,但就算如此,站了一会儿,凌默还是觉得腿麻得厉害,想着找地方坐下。
便在角落里,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两人垫着坐了下来。
偎依间,许长春把脸侧了过来,低头吻上了靠在他肩膀的凌默。
凌默觉得头顶的星空在盘旋,下起了阵阵流星雨。
她不知如何回应许长春,没人教过她如何表达自己。凌默看不到许长春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觉得那一刻的她,渴望之余,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像极了狂欢后的孤独。
许长春在凌默的心上呢喃诉说,像是有千言万语,希望凌默能懂。
大抵是心有束缚,许长春也未能比凌默更自在,可以肆意欢情,没一会儿,便停了下来,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
凌默想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眼里感受到些许爱意。以爱的名义,为此时的亲密举动,找个合理的理由。
许长春从凌默身上离开时,没有看她。
大概是夜太黑了,黑到两个人,看不清彼此的心意。
凌默怀抱着膝盖,坐着看着脚下。
许是一天的课程,让人疲惫。
凌默往后一仰,顺势躺了下去,半截身子在地上。
登高望长空,让人觉得天地之间,吾辈如蝼蚁。凌默眨着双眼,凝望那无穷的夜。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苏卿的坦荡胸怀,在此刻想来,也是很值得拥有的,凌默想着。
既然缘分让两人相遇,那许长春大概就是凌默的“物各有主”吧。
许长春也躺了下来,两人面对着,闭着眼似是要就此睡去。
也不知躺了多久,凌默从梦中醒来时,觉得清风中带着些许凉意,露水也渐浓。
“回去睡吧。”
许长春看着凌默,用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
“以后周六的晚上,我有空就会上来,你要是想念我,就来看看我吧,如果你有事不来,跟我说一下,我就不等你了。”
凌默对许长春说着,是不想再寄希望于偶遇,花了很多时间,却常常错过。
高三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凌默的这个约定,为了许长春,也为了自己,毕竟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在最后关头,撩了挑子。
事实上,天台确实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凌默因为许长春,发现了这个妙处,后来感觉到屋里闷热的时候,也会常常跑上来,一个人站着吹风,想事情。
冬天的时候,凌默早起洗澡,只当是醒神,入了夏,晚上洗一次,早起洗一次凉水澡,简直是享受,不然这炎炎夏日,周身黏腻得令人根本无心听课。
凌默属于多汗体质,天气的变化,让她本来雷厉风行,活蹦乱跳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以求“心静自然凉”。
在复习进入水深火热的阶段,凌默也很少在课室表现得很外向开朗,常常故作深沉。
班主任每当看到凌默的状态,过于兴奋的时候,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是要找凌默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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