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神月望着他,蓦然那能安稳人心的冷静全然不见,眉心轻蹙,一脸愁容,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柔弱,缓缓道:“我不会水呀。”
楚铮愕然皱眉,这想出凿船水遁主意的女子居然不会水,难道她一早就没想能活着离开?
神月一双水眸含□□泣,低声道:“将军若觉得我是拖累,大可不必理会我的。我生来孤苦无依,没有亲人记挂。”说着眼角一滴泪珠欲下难下,盈盈之态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化作绕指柔情。
楚铮不言,摸着枪犹豫了一下,心中却想两个不会水的人可以凭着一杆银枪横渡大江么?
但见相思楚楚可怜,又怎忍心将她孤身留在险地?楚铮当即上前一把将她捞起扛在肩上,见合卺已抱着顾曦跃入江中,看着翻腾的江水,深吸口气。神月在他肩上一笑,已觉出他整个人都僵了起来,看来他是真的怕水,正想说些什么嘲笑一下这自视甚高的少年将军,却耳边风掠,楚铮已扛着她闭眼跳了下去。
神月入水怕楚铮有所察觉,佯装挣扎了一下,正寻思自己要不要装着呛几口水,却觉环在腰上的手蓦然一松,只见楚铮在水中吐出几口气泡,比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难为他一边挣扎居然还跟她说了一句:“快走。”然后便听到一阵咕噜之声,不知他在吐水还是被江水倒灌。
原来这家伙入水一时紧张,银枪忽然脱了手。原本正要伸手去够,他反应敏捷,本也够得到,可偏偏神月在此时挣扎起来,楚铮以为她先呛到了水,忙抱着她往上浮了些许,却顾此失彼,银枪越沉越深,楚铮一时着慌,待喘不过气,方想起挣扎。
神月背过身去,水中相思弦脱手而出,当即钩住了破月。却又怕给楚铮发觉,便没有将枪拖上来,只两根细弦坠在江中。神月呲了一声,那夜给楚铮刺中的伤口给江水浸得煞疼,又费力吊着重枪,所幸有江水浮力之助,虽不轻松,勉强还撑得住。神月刚扭过头刚要看他如何,却见这纵横不败的少年将军在冰冷的江水里并没有挣扎多久,便已不知喝了多少口水昏了过去。
他身上的甲胄不轻,一失知觉,便缓缓沉了下去。
神月忽觉腰间下坠,低头便见楚铮一手仍抱着自己,多年江湖喋血生涯使得她本能地伸手将楚铮的手掰开,反手就推了他一把。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落井下石地十分坦然。
那边合卺抱着顾曦只恐被流矢击中,闷着头只顾凫水,连瞟这里半眼都顾不上。
神月眼看着楚铮的身体随浪起浮了几次,终于还是沉入水下,眯起眼道:“本以为在水里还要同你战个几百回合,谁知你如此窝囊?少年将军,溺死江中,青史里你也算留名了。少帅爷,咱们就此别过!”说着便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如一条美人鱼般瞬间挑起破月,眨眼就游出了三四丈。
神月露出水面吐了口气,回身看了一眼,却见楚铮半截身子已不见,只剩一张憋得惨白的脸尚在水下半尺目光可及的地方,他在水底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清醒,睁开眼睛,却见神月已经游远。
神月蓦然一怔。
只因她并没有在那双如星般皓铄的眸子看到预料中的愤怒与憎恶,反而是一种欣慰。
看到她平安脱险的欣慰。
神月猛地一个恍惚,仿佛回到年幼时刚被带回洬魂谷的日子,她在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中挣扎求生,一直向前不敢回头。她知道身后数不清的生命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耳边时刻弥漫着他们垂死前的呼喊,那仓皇而又撕心裂肺的悲鸣在最初的几年里夜夜出现在她的梦境。她时刻都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因同情而停下,更害怕停下后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是自己。那一段淌着血走过的路,深藏在心底不愿再翻出的过去,却被这人的一个眼神便勾了出来。
悲伤,恐惧,茫然,最终慢慢归于冷漠的诸般情绪闪过脑海。
神月这一个恍惚,竟往回游了几丈。待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她的手已摸着楚铮的衣领,将他向上提。神月浑身一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当即甩开了手。
“我一定是疯了。”神月手如火灼般当即缩了回来,怪叫了一声,一手划水,一手抓着银枪,扭头就又游离了半尺。
“楚将军——,顾大人——”
神月于水中忽然听到喊声,当即又浮出水面,望了眼远处。只见广陵援军已至,殷仲文压力大减,虽仍未击退水匪,但已抽身各船寻找楚铮与顾曦。
神月再次回头,却见楚铮仍半悬在那里,不见苏醒浮起,也不见再往下沉。
广陵派军跟着殷仲文,看来用意仍在楚铮,如此猛将,既得不到,也不能任其虎归深山。
“算你命大”,神月一咬牙:“只此一次,算还你救护之情。”上前拖起楚铮,趁着殷仲文还未下令搜江,已远远离开战船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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