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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都一派繁华尽归城南,商铺林立,生意兴隆,彩幡招展,热闹非凡,乃是城中鎏金宝地。

一条主街穿城而过,硬生生分出东西二市,东市南来北往、买卖铺货,西市迎来送往、香艳怡人。

雄踞城南正中心的,是一排豪华的二进馆舍,横跨东西二市,独揽两市盛景。

临近西街这座馆舍,更是这排馆舍中房费最贵的一座,院中廊腰缦回,轩榭绕水,极具风雅,院外酒旗招展,大大小小的红灯高挑,青地匾额上烫金的三个大字:快意轩,就是夜再黑,隔老远也能一眼看见。

馆舍二楼靠西边最大的一间房,年初被一位季姓的小爷包了,房费一年黄金二百两,出手阔绰,震惊整个都城!季小爷只有一个要求,从里到外通通给他挂上紫棠色绉纱。紫花随风飘逸,衬着院内绿树成荫,美不胜收!

换言之,城南最引人瞩目的馆舍是快意轩,快意轩最招摇惹眼的是紫棠小筑。

一时间,整个都城都在打听这挥金如土的小爷到底是谁、打哪儿来?快意轩风头之劲一时无两,得意非常。东西两市数得上名号的各大商行酒肆闻出,纷纷递上拜帖请求结交。

没想到季小爷还十分给面儿,拜帖照单全收不说,还不问店铺大小一律光顾,花钱更是大手大脚,毫不吝啬,乐得东西两市的老板直叫他财神小爷——谁叫人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呢!

可别看这位财神小爷岁数小,却尤喜欢流连勾栏瓦舍,一到傍晚,各家纷纷抢着来请人,生怕来的晚了,被别家占了先。而且,这位财神小爷打赏下人也阔绰,随随便便一出手,抵得上对方一两月的工钱!因此,甭管他被谁家小厮请去,其他人都眼红得要疯,下次再去请更要使出浑身解数。

季白一身华丽的紫色绣寒梅锦缎袍,就懒懒地歪在一楼大堂外漆黑的柱子上,闲闲地嗑着西瓜子,听这些勾栏瓦舍的下人在堂下吵得不可开交。

“哎,小爷,我跟您说,我家燕姑娘琴技那可是纪国一绝,上个月小爷来我们霓霄楼正赶上她病着,不凑巧,燕姑娘前几日身子刚好,听闻小爷擅音律,这不,特地谱了新曲,想请小爷上我们霓霄楼听一听,指点一二!”

“小爷是去听曲儿啊,还是去给你们当乐师的啊!小爷,别的不敢说,我们艳压群芳阁的醉春风,那乃是酒中极品,一坛下肚,保管您飘飘欲仙,两坛入喉,绝对让您放浪不拘……”

一人推开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笑眯眯道:“小爷别听他的,还是来我们非凡尘,看小姐姐们舞上一曲,那仙姿曼妙,哎呀呀,别提多美了,丰胸细腰、翘臀长腿的,这才快活,您说是不是?”

“小爷才多大岁数啊,你是想带坏小爷怎么着?”人群中发出一个弱弱的抗议声。

非凡尘的人不乐意了,“你们极乐楼里都是小倌,有什么资格站在这说话!去去去,小爷要是去你们那儿,那才是平白走了歪路!”

“就是!”“就是!”“小倌有什么看头啊!”“哪有美人来得销魂?”众人异口同声,这一圈红粉青楼里就这一个异类,不排挤他排挤谁?

极乐楼的伙计被这一堆人挤兑,急得脸都红了,指着非凡尘的人道:“不要以为你们非凡尘今晚有弋匡大人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们,弋匡大人的二哥弋芳大人可是我们极乐楼的常客!他定了我们极乐楼的雅间,今晚一准儿会来!”

季白认得挑事这人,非凡尘的头牌掮客,诨名大胡,察言观色、能言会道,说话三分文雅夹着七分流气,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人的欲望,雅俗通吃,是个高手。

今夜极乐楼倒是新鲜,相请一个多月他都没去过一回,恐怕认定没有机会了,才送来个嫩瓜蛋子,能说的不能说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倒,商业机密一个劲儿往外抖露。在这红粉场上混,哪个不是人精儿,一会儿这帮老油条肯定要将这可怜人儿给生吞活剥了。

季白继续嗑着他的小瓜子,不动声色地看好戏,看他们今日究竟能掐出些什么意外的消息来。

“你甭瞎说!弋太宰为人端正,家教极严,怎么可能会让他儿子去小倌楼!”胡大的头一扬,对极乐楼的人表示质疑。

极乐楼的伙计见大家不信,急眼了,“我说有就是有!今晚弋家二哥在我们极乐楼消遣,看到弋匡大人在对面非凡尘里应酬宾客,还不得伸手打个招呼?说不定弋二哥一招手,弋家四哥就得带着客人过我们这边来!到时候没面子的可是你们!”

胡大假意惊到:“你胡说!弋匡大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弋匡大人会来,还知道他请了人,我看你就是信口胡诌!”

极乐楼的伙计这会儿倒也不傻了,连忙住了口,气得跳脚,“哼,我反正就是知道!”

嗯?季白一直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懒懒地插上一句,“胡大,今晚弋家二哥请的是哪位啊?”

胡大作了个揖,为难道:“回小爷,这按理说是机密,不应该告诉旁人的,而且小爷又不是外人,可若被掌柜的知道了,责罚下来,您可要帮我说说情啊!”

“行啊,亏待不了你!”季白朝旁边的侍从一努下巴,一包小钱就送到了胡大手上。

胡大得了好处,喜笑颜开,噔噔噔跑上台阶,在他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就见季白的眉梢扬了起来,雪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又激动又兴奋的红晕,神采飞扬,倾倒众生。

众人心说,我的乖乖,他若不是财神小爷不差钱,极乐楼的头牌准是他!

看来财神小爷对胡大的答案特别满意,在他耳边叮嘱几句,又赏了胡大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胡大为难地犹豫一晌,抓紧钱袋点点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众人看得眼都直了!

“行了!极乐楼的这位小哥初次露面,本小爷得卖他个面子不是,今晚就极乐楼了,改天我再去各家寻乐子,都散了吧,散了吧!”

挥退众人,季白眼珠咕噜一转,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迷人的坏笑,把没吃完的西瓜子往堂下草丛中一丢,一溜烟跑上楼,在自己的房门前刹住脚,怕流露痕迹,正了正神色,敛起过于灿烂的笑容,面色如常地笑着轻敲了下门。

仿佛知道房内无人应,他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房中。雨后清凉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房内悬挂的紫棠色纱幔随风扬起,飘飘荡荡地遮掩着雅致的摆设。

季白挑起纱幔,一片紫色中闪出一抹悠悠拂动的黑色。西间房梁上垂下来的黑色衣裳一角,一人躺正在梁上熟睡。

昨天阿姐半夜突然造访,没把他吓出病来。他本就喜欢流连勾栏瓦肆,昨夜归来得又晚些,洗漱罢已是四更,困得不行,坐床上正打算歇了,一抬头,发现纱幔后面突然多了一个黑影,给他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你想啊,寂静的深夜,一人悄无声息地坐在你家西窗,纱幔隐约透着张惨白的脸,眼睛周围一片血红,能不吓人!

他大着胆子哆哆嗦嗦抖着声问了句:“谁?”

一个女子的声音沉声道:“这么重的脂粉味,你出去鬼混,也不怕我打断你的腿?”

他听出声音,这才收回惊魂不定的心,大夏天的猛地吓出一身冷汗,忙抬袖子擦擦汗,试了一下,腿软得站不起来,跌坐床上谄笑道:“阿,阿姐,怎么是你啊!”

“怎么,只许你找我,不许我登门,做贼心虚了?”晏傲雪抬手,不耐烦地拨开这些累赘的纱幔,一身黑衣走到近前。

她一身酒气虽淡了不少,但季白久经风月场又懂酒,还是一下就闻出来了,嘟着嘴抗议道:“阿姐还说我,你这一身艳压群芳阁的醉春风,今晚恐怕比我还快活吧!”

晏傲雪冷冷地瞥他一眼,反常地没有跟他理论,丢下句,“借你房梁睡一晚。”真的就飞身上了西梁躺下,再无二话。

季白搔搔头,困得睁不开眼,倒头就睡着了,这一觉直到第二日晌午了才醒。

他醒来,发现阿姐竟然还在,大为震惊,像她这些军旅之人,向来都是五更准时起来练武,风雨无阻,今天竟然睡到午时。白天瞧得仔细,阿姐的眼圈通红,嘴唇有些红肿,又联想到她昨夜的酒,心里大概得出了个结论——阿姐想必是为情所困了。难不成那个心思深沉如海的子奕,真将阿姐这团滔天的复仇烈火给降服了?那可真是让人钦佩。不过,任谁想欺负阿姐,还是得先问过他同不同意。

他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没想到阿姐这一睡一个白天就过去了。

季白轻轻扯了扯那片垂下来的衣裳,柔声唤道:“阿姐……阿姐……掌灯了,我好饿,咱们出去吃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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