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小沙弥,大概十二三岁,长眉细眼,模样清秀:“请问施主是要借宿吗?”
“不,我们来讨债。前年春天,我在家乡上云偶遇一化缘的和尚,虽然他修佛道,我修无为道,但念在大道相通,遂为其慷慨解囊。秋天又遇一和尚,依旧如此,今年开春在榆阳,虽然同为风餐露宿的游人,依旧慷慨解囊。小沙弥,我请你的同伴吃了三顿饭,还我两顿是不是应当?”
小沙弥从未遇到如此强词夺理之人,一时半会儿愣在原地。
孟由责备地将她推到身旁,歉疚地解释:“小师父,对不住,舍弟口无遮拦。其实他的意思是为我们两人讨顿饭罢了,不知小师父是否方便?”
小沙弥眨眨眼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两位施主请进。”
恰好碰上晚课时间,庙里其他和尚全在大堂里念经。小沙弥将他们引进膳房,踩着小凳子从灶上的大铁锅里舀出两碗稀粥,端出两碟酱菜,又补上句:“还有炊饼,就是已经凉透了。”
“没关系,粥挺热乎,饼冷点不碍事!”孟歌拦住不忍再给人添麻烦的孟由。
小沙弥又取出两块炊饼。
“你们都是修仙之人?”许是看两人吃相太过狼吞虎咽,小沙弥略显惊异地询问。
孟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嘴巴忙着咀嚼,她守着由哥一整天,吃的东西都只是为了垫垫肚子。
孟由羞赧地点头。
小沙弥一本正经地作沉思状,他摸着下巴指指孟歌:“你确实像是修仙人,不过你却不像。”
最后他指着孟由。
孟歌看见由哥执筷的右手剧烈地抖了抖,及其不悦地嗤笑:“他为什么不像?”
“修仙之人修的是自我道,你性情桀骜不羁,难驯于世,确有修仙的天赋。而这位兄长,忠厚温和、善解人意,又性情悲悯,修自我道将困难重重。不过我佛家修的是众生道,这位兄长若改修佛道,劣势将转换为优势,正是扬长避短。”
孟歌轻哼一声:“小沙弥,你连做晚课的资格都没有呢,倒先在这里布起道来了?”
戳中痛处,小沙弥水嫩的脸颊憋得通红,不服气地反驳:“我年纪虽小、资历虽浅,不代表我说的话没有道理。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只不过你们大人最爱自欺欺人!”
“我且问你,既然你们修的是众生道,那还讲什么四大皆空?戒什么嗔痴贪?”
“佛家磨炼自我是为普渡众生,与追求飞升成仙的自我道修炼相比,自是天差地别。”
“小和尚,你们佛祖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我们修仙之人怎么就不在这众生之列?怎么就差人一等了?”虽然小沙弥的言语中处处透露出对修仙之人的不屑,但终究是小沙弥。孟歌虽非君子,但也没必要跟小孩子吵出个高下。只是,小沙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平原起飓风,由哥先是脸色剧变,接着神魂失散,好像心房被连根拔起。心火“轰”地一声被点着,孟歌恨不得从天而降一桶糯米糊,好将小沙弥的嘴糊起来。
“灵山,休要胡言乱语。”呵斥从门外响起,一个连脸上皱纹都仿佛在诉说深刻佛法的高僧缓缓走进来,他抬起不苟言笑的脸,坚毅的嘴角不怒自威:“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言语失当,望施主宽宏大量,不与小子计较。今后,老衲必将好好管教小子。”
沉沉深夜,烛光昏黄,这人却好像沐浴在晨钟暮鼓的祥和宁静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像巍峨重山,不急不缓地散发出威严不可侵犯的气息。孟歌从未见过如此沉稳厚重之人,心中生起怵意:“高僧言重了,倒是我与兄长应当感谢贵寺一饭之恩。”
想了想,孟歌掏出十几枚铜钱:“虽是世俗之物,但对世俗之人来说也是珍贵之物,还请以此聊报恩情。”
高僧微微一笑,收下铜钱:“虽居深山潜修佛法,但终究居俗世,即为俗人。俗人碌碌,为此操劳一生,确是珍贵。施主以珍贵之物换珍贵之物,又何来恩情之说?”
“虽是珍贵之物,却不是万能之物。”
孟歌拉起失魂落魄的孟由,向高僧小沙弥行礼告辞。两人走到门口,那高僧却突然叫住他们:“施主,老衲法号临颍,若将来有心结难解之处,老衲乐意效劳。”
这老和尚!话虽是看着他们俩说的,但每遇停顿强调之时,眼睛却总是停留在由哥身上。
“多谢费心。看来我得从现在开始,日夜祈祷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高僧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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