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脚就进,我顶,脚就缩。不管怎么躲闪、扒拉,那只臭脚丫,仿佛长在我的脸上一般,逃不掉,甩不脱,着实令人恼怒!文少侠拔出宝剑,正待斥责其老没德性,忽觉手腕一麻,宝剑脱手而飞。脸部轻松半分,鼻子吸气一半,还没张口骂出声,又让脚丫子贴了。老刘头还把脚趾得意地转动。
脚趾缝中间的黑泥近在眼前,一股醇厚的脚味直冲上脑。
“士可杀不可辱!”我把嘴歪到一边骂道,“老子技不如人,你要杀就杀,踢死我可以,侮辱我不行!呸呸呸,你让我天天洗脚晒鞋,自己的却这么臭!”
疯老头大笑:“贤侄,你跟我缘分不浅,老汉爱你是个人才,来!以后守田赶鸟的大业,就交给你了!”
我想反驳,却发不出声,动弹不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只觉面部发热,一股暖流从头脸直通丹田,肺腑间似有巨大的气流冲撞不休。我腹痛有如刀搅,刀子扎前胸、捅后腰、刮四肢,浑身无一处不疼。疼得最要命的时候,仿佛肠子肚子被人拽出来,不停打结、打结、打死结。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是熬了一阵没死,痛感逐渐减轻。暖流汇聚到肚脐眼,变得不冷不热,最后,像初春消雪后的小溪,向四肢散去,没了影踪。
那只自盘古开天地就没洗过的汗脚,终于离开了我命运多舛的脸。
睁眼一看,不由心惊,疯老头苍老许多,左腿发颤,右脚软绵,委顿下去,坐在了地上。没等我挪动,刘老头抬头说话了,声音苍老无力:“文贤侄……”
他能叫出我名字了,眼前的迷雾也散了,平静地看着我。
“刘老伯认出我了?你真是玩坏我了,坐着别动啊,我给你捡鞋去,咱回屋……我给搬块砖,坐着歇息会儿。”
刘老头气息虚弱:“我不成了,文贤侄……幸好你来了,我全身功力散尽,才避免疯癫而死,你是好孩子……我一身功力传给你,我可以……轻松地去了。贤侄,你到我刚才站的地方,往下挖,有本无影脚法,乃为师毕生心血,孩子,你要勤学苦练……”
他闭上眼,不动了。
按常理我该大哭一场,但凄凉的心情被仍在鼻腔的脚臭扰得烦躁,胸间气息还在自行流转,凝结不住,怎么也哭不出来,就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开嗓干嚎:“师父!啊啊啊,你死得好惨呐……徒儿一定为你报……报答天地养育之恩!感谢师父传授之恩,我一定找到莲花姑娘!”
气短,没词。我找回被踢飞的宝剑,按着刘老伯说的位置去挖,心里狐疑,人家黄明柱的武林秘籍藏得那么隐蔽,怎么你的却埋在地里?不会沤烂?万一挖出来是坨屎,我岂不傻吊?!
师命难违,练武必备,我还是听话地挖坑……挖大坑……挖大大坑,结果连坨屎都没有!他奶奶的,我火了:“哪有什么脚法!到底是埋错地方了,还是埋进地府了?这个疯老头……”
背后本来闭眼不动了的刘老伯,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吓得我差点昏过去,腿软欲倒,四处没有抓扶之处。原来,刘老伯想起一件急事,回光返照,中气十足:“啊!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埋在那里,后来换了个地方!应该以刚才的位置起步,往东走三步,再往北走三步,接着往西走三步,然后往南走五步!没错!”
这老头,刚才听我干嚎也不阻止,是没心情劝吗?
我恼怒却无言,为了落脚精准,费力地把土填回去,重新定起点,按刘老伯的说法,匀步丈量。
走到只剩最后一步,我抬着的脚没法再往下落,单脚站在刘老伯面前,无奈地说:“师父……烦你让一让,你坐在咱家的秘籍上头了!”
刘老伯这次却没有吭声,眼不睁,气不喘,他心事了结,驾鹤去了。我一声长叹,重新磕了四个头,起身搬动老头遗体,本想恭敬下手,但老头死沉死沉,我只好站在他背后,伸手穿过其腋下,提起来往后拖。
没料到,那不正经的疯老头,突然咯吱咯吱笑出了声。
这次没办法,我吓尿了……
我被蛇咬了一般抽回双手,怒道:“老伯!你要死就死你的!还不死呢,眼睛就再睁一会儿,干嘛老吓我?惹急了,我可不管你啦!”
刘老伯笑得咳嗽:“哈哈哈咳咳,你搁着我痒痒肉了,我刚才走了几趟没走成,总觉得有事没说完,不是故意吓你……诶?我看不见了。徒弟啊,为师这次真的气数已尽……我死后,你把我埋在这片田里,这里的春天来得早。孩子,秘籍收好,遵守承诺……到底还有一件什么事儿来着……哦!对了!替我给小雨她娘带句话……”
他喋喋不休,还让我给土匪她娘带话,再说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可怕的要求!我劝阻:“师父老人家的遗言,可以托梦再说,我看今儿天气有变,云都要飘走了,万一赶不上,您老就得等下一趟。师父先登云西去,徒儿再挖一挖秘籍……地方不改了吧?就这儿了吧?师父给个准话!”
刘老伯没回答,脖子歪在一旁。我探他鼻息,扒开眼皮看瞳仁,挠胳肢窝,掐人中,他都没反应。凑到他耳朵跟前大声说:“你再装死吓我,我把你做成稻草人!”
他没了动静,四围静悄悄的。我体内气虚匀散了些,伤心的味道冲鼻,无声泪流。我恭恭敬敬把刘老伯的遗体放平盖好,找了把铁锹,先挖秘籍。这次他没有骗我,不仅驾鹤西去不回头,指出的地方也真有个铁盒。我拍土打开,里面有本秘籍,还有一封信和一个绣着光脚丫的荷包。
这是恩师留给我的,名正言顺得来,我稳妥收好,放进包袱,列入小车。迷茫山这一遭,我得到两门秘籍、一堆金银,还有些吃喝穿戴,比刚出安城那会儿好出千万倍。
但我丢了媳妇,又死了师父……迷茫山,真不快乐。
最后,我把刘老伯埋进了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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