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尚且年幼，性格又顽劣，经常在学堂上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
听见父亲说能学武，不用考科举，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可男人见他兴奋地点头，并未露出笑容，反而神色变得凝重肃穆：“既然你愿意，为父便要叮嘱你几句话，你要谨记于心。”
“一，我苏家儿郎不做逃兵，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站在战场上，就绝不能后退半步。”
“二，这杆红缨枪的枪头只许对准敌人，永远不能对准大楚百姓。”
“三，有生之年，为父希望你能用它替陛下收复边疆失地，让胡人铁骑再也不敢进犯大楚江山。”
男人蹲下身，平静地和他对视：“吾儿可能做到？”
……
时隔数年，苏砚清再次想起那三句话，恍如隔世，又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
谁能想到，后来苏家被斩首之日，也是在隆冬时节的大雪天。
苍穹之上大雪纷飞，闹市的断头台前，却是血流成河。
刽子手手起刀落，数百颗人头落地，上至皓首老人，下至垂髫小儿，无一人幸免，无头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听闻那日城中的满地白雪被血染得殷红，刺鼻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了整整半个月才散去。
而那些被父亲护着的百姓，眼睁睁看着他被斩首，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曾说过……
无边的静夜里，清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书房内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苏砚清闭了闭眼，手中死死攥紧那封血书，眉宇间恨意翻涌，喉头随即涌上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倘若时光可以倒转，他真想回到过去，去问问那个当年被关在牢里的男人。
——效忠这样一位帝王，拼死护着这满城百姓，却落得如此结局。
——可悔？
-
次日，楚蓁同林博远辞了行，启程回京。
刚出北城门，车队便停了下来。
楚蓁掀开帘子，远远瞧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护城河边的杨柳下，身旁跟着一个梳着垂挂髻的小姑娘，面容稚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不远处还停放着两辆平顶马车。
他看见领头的冯刚，抬手指了指车队末尾，似是在吩咐车夫跟在后头，才领着那个年幼的小姑娘朝车队走来。
“见过楚姑娘。”他走到车窗边，行了一礼。
身后的小姑娘也跟着福了福身，垂着头没说话。
楚蓁挑了挑眉，一夜不见，这人就改口称呼她为姑娘了？
“许公子早啊。”她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转念想起这是在城门前，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把目光移到他身后，“这位是……”
苏砚清淡淡道：“乃是舍妹，名唤自欢。”
楚蓁闻言，视线往下一扫，果然在她腰间瞧见一枚熟悉的云纹玉佩。
她先前叫人送还给了常奶娘，想必是昨日常奶娘给他的。
本来躲在后头的小姑娘上前一步，扬起小脸，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自欢见过楚姐姐，楚姐姐晨安。”
楚蓁对上她一双灵动有神的小鹿眼，像是藏着漫天璀璨的星光，又圆又亮，再配上那张肉呼呼的小脸蛋，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喜。
可比她哥讨喜多了。
楚蓁对长相可爱的小孩子没有半点抵抗力：“你叫自欢？是个好名字。”
“楚姑娘。”旁边的男人突然插话，“可否让舍妹坐后一辆马车照顾常嬷嬷，她如今重伤在身，在下担心她路上无人照料，行动不便。”
小姑娘连连附和：“是啊是啊，哥哥说嬷嬷被坏人打了板子，好些天下不了床，还是楚姐姐好心救了嬷嬷一命呢。”
楚蓁看了兄妹俩一眼，无语凝噎，她有那么不近人情么，以至于这点小事都要问她？
“你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她一个眼神都没甩给男人，只对小姑娘说。
苏伶韵屈膝一礼：“多谢楚姐姐，那自欢先去了。”
楚蓁点了点头，她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苏砚清见目的达到，不再多说别的，朝楚蓁拱了拱手，兀自回了自己的马车。
楚蓁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放下车帘：“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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