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辰咽声一顿,通红的眼睛望着吉祥:“你说什么?”
“把古筝弄坏的人,是小禾啊。”吉祥的瞳仁清清明明,“姐姐想,假设吕婆子动了手脚,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无意的。看琴损坏的样子,定是摔到了地上才会如此。
“如若吕婆子有意为之,那她摔琴后何必再捡起来放回琴台,以致被人发现,直接走掉不是更省事吗?如果是她无意从琴台上碰掉的,那么宽的琴台,没有极大力气,怕是不容易办到吧。”
湘辰被这番环环绕绕的推论惊住,连哭都忘了。
吉祥的两片小唇直直抿成一条线,做了个怪脸:“古筝不是轻巧物,小禾图新鲜,第一次抱没估好份量,滑脱了手。闯了祸害怕,灵机一动想找人背锅,忙忙躲到暗处,等人接近琴台就跳出来指认——啊,二嘴婆婆也是运衰。”
湘辰没因吉祥的逗趣话发笑,蹙着哀怨的眉尖:“这……说通也通,但无凭无据……”
“小禾砸到脚啦。”吉祥歪头抵在手掌上,吐了吐舌:“没看她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么,稍稍一错步,左脚是虚浮的。”
湘辰恍然,继而又皱眉:“这丫头太没规矩,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吉祥道:“二嘴婆婆太霸道,杀杀她威风也好。小禾她,是大夫人派来的,虽说伺侯着咱们,但在府里的时间到底比咱们长,她既有心计嫁祸,你当着别人的面数落她,怕会心生怨怼。嗯……晚些时候姐姐隐约透个口风给她,让她明白姐姐清楚这件事是谁做的,谅她无心之失,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
湘辰用看稀罕物一样的眼神注视她,半晌,在小女孩头顶摸了摸,“你比我还小一岁,怎么想得这样多?”
吉祥笑笑,生存可比茶艺难多了。
一偏头看见筝上的琴铭,吉祥好奇道:“姐姐这把筝叫‘半缘’?听说松风馆有位厉害的修琴师,姐姐师出于此,兴许能修好的。”
湘辰的眼睛又湿了,自语道:“修得琴,修不了命,我与它就像这名字……终究只有一半的缘分。”
吉祥惊奇地望着她。此琴虽然有损,还远不到不能修复的地步,怎么湘辰眼里话里,都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她回想自己不小心跌过的茶盏,除了心疼,好像没有想随之而去的冲动。果然五音十二律通天下大情,非凡夫俗女能够领会啊。
湘辰一天没吃下东西,吉祥也不好意思多吃。晚饭时候,吉祥心不在焉地扒碗里的米饭,偷眼看窗边空抚断弦的痴女,不敢打搅她,神思不觉飘到别处:
不知穆良朝这时候在做什么?
穆良朝此时,正与弟弟陪卫氏用膳。
天边斜晖未尽,水荷绢灯已燃上了,堂中一张香楠如意卷鳞纹方桌,卫氏居于主位,两兄弟坐在对面,不以乖巧形容,但学童面对教书先生,也就是这般神态了。
穆澈拢袖为伯母夹菜,卫氏问:“最近在忙什么?”
“新得了一帙古本,这几日在臻选抄录。”心知伯母对这些不感兴趣,穆澈答了一句,目光转向身边:“子温,多吃些。”
穆温眼望碟中菜,嘴角不着痕迹地偏离一分。
果然卫氏并没被引开注意,对穆澈道:“伯母知你志在编书,也不是唠叨,可日日住在书斋不是长法,那诺大东厢是叫你空着的?姑娘们进府几日了,你可看过一眼?”
“这几日不得空……”眼见伯母又要瞪眼,穆澈改换口风:“侄儿明日便见。”
“咳。”穆温漏出一个音,身侧一个眼神飘来,他视若无见,神情正经极了:“吃了道菜有点辣。”
是吃了道“幸灾乐祸”吧。
穆澈伸手往弟弟背上拍两下,穆温永远笔直的背脊难得一弓,口中却淡若无事:“兄长是该上心,爹留下的字笺怎么说来着?”
“对,这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爹娘的意思。”卫氏被提了醒,“你爹怎么留的话,阿澈说一遍听听。”
雅澈的眉眼多了分无奈,语声依旧耐心:“伯母,我记着呢。”
卫氏不依不饶:“我不记得,你念给我听。”
穆澈无法,“禅爵携游,不计归期。内事托嫂,娶亲随意。”
穆菁衣夫妇俩走得潇洒,留下的字书更不羁,只十六个字,把什么都交代了。
穆澈明白爹爹的意思不是催他成亲,是不知自己要流连山水到何时,怕期间两个儿子有了合意的姑娘,为全礼数误了好事,这才留下一笔。
比起当年二伯离家,笺上只留一句“去也”,已是慷慨良多。
只这“随意”两字也太过随意,双亲适意,他颇失意,大伯母得了金科玉律,连到寺中上香求的也是早日抱上侄孙儿,弄得他难驳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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