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善默默把桌上的银两拢了回来,用荷包装好,放回木箱里:“我的手织不了锦了,既然不能凭手艺吃饭,回村里过些简单的生活,挺好。”
“好什么好!”
白翠娘恨铁不成钢,那葱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俞善的额角:
“我当初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带着你改嫁进周家?有周家养女的名头,再过两年,给你在府城找个殷实人家,还能让周家陪上一付厚厚的嫁妆。”
“这样的好日子你不过,非要跑回村里立什么女户?”
白翠娘见俞善不吭声,心火直往上冒:“你若此时立了女户,嫁妆是不要想了,光一年的丁银赋税要交多少?朝廷派发的徭役你服不了,也要拿钱赎买。你再不能织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想过没有?”
“什么周家养女,实在不敢当,我不过是周家雇的织工而已。”
俞善打断了白翠娘的数落,声音温和却坚决:“娘,我既无意做二少爷的妾,也不想嫁给奴籍的下人,以后子子孙孙皆入奴籍,任人发卖。”
白翠娘沉默了一下,遂切齿爆发:“当什么妾?入什么奴籍?有娘在,大太太的那些盘算都成不了!让陪嫁的下人来求娶我的女儿,好下作的手段。真当我斗不过她吗?”
“娘,我信你。”俞善急忙拉过白翠娘的手,拉她坐在床侧:
“只是你也要信我才行,就算不能织锦,我也能养活自己。我既然无意做妾,又何必留在周家,瓜田李下惹人厌弃。”
“你可是二少爷的救命恩人!他们竟这样忘恩负义。”
白翠娘反手握住俞善的左手,轻抚着手背上明晃晃的三道寸许长的疤痕——哪怕已经过去三个多月,愈合的伤口还泛着褐红,可见当时伤得有多重。
白翠娘的泪水像开了闸似的,连连滚落:“你这缺心眼的到底像了谁!”
“二少爷自己找死非要学人熬鹰,活该他被鹰抓,就算真是瞎了眼也是他自找的,平时也不见你们相处得多好,谁让你扑上去救他。”
“现在你破了相,又伤了手,周家就该负责你的终身,一付嫁妆已是便宜了他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俞善垂下眼睛。
这三个月来,白翠娘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拐到这件事上来,恐怕周家大太太早就觉得她们“挟恩求报”了。
自从三年前,白翠娘以平妻身份改嫁入周家,住在周家西跨院,平时和正房的周大太太王不见王,井水不犯河水。
每次有争执,都是因为周二少和原主两个调皮孩子针尖对麦芒搞出来的。
原主舍己救人的义举倒是让白翠娘跟周大太太间的关系缓和了几天。
直到俞善的手拆绷带那天……
眼看着三道红褐色的狰狞伤口,没被抓瞎眼却明显坏了脑的周懿行突然开口求娶,信誓旦旦要对破了相的她负责……
呃……十一岁小屁孩说的话,俞善没放在心上,却有人当了真。
“大太太欺人太甚,你明明于周家有恩,她居然借着你手残破相为由,一边开口要纳你做二少爷的妾,一边指使陪嫁的下人求娶于你。
她还指桑骂槐的说破了相的女子,想要做正头娘子也只能选些奴籍贱民了。”
白翠娘没一会儿又哭湿了一张帕子。
对俞善来说,手背上有疤而已,和终身有什么关系?
她反而有些庆幸,周家在这事上的咄咄逼人,终于让她有了借口,回平溪村自立门户。
自食其力总比寄人篱下当拖油瓶强!
“就是几道疤而已。以前日日夜夜忙着织锦,我也累得不轻。说不定歇一歇,我的手好得更快呢?”
俞善嘻笑着劝道:“娘,别哭了,其实我的运气还不错,鹰的爪子有四根呢,我这才三道疤!”
“呸呸呸!”白翠娘柳眉一竖:“你这缺心眼儿的丫头,都怪你那死鬼的爹,当了一辈子的穷酸秀才,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善?哼,善心哪有善报?”
提到早逝的父亲,俞善神色黯然下来。
许是共情的原因,记忆中的俞父是个很好的人。
俞秀才虽然读书读迂了,却并不是酸腐秀才,他在生之时,对俞善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比起小五岁的弟弟俞信,宠爱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俞秀才跟醋坊出身的白翠娘,一个整天手不释卷,吟诗做对;一个整天只关心柴米油盐,打理嫁妆铺子算盘拔得噼啪响——哪怕共同生育了一女一儿,这也是一对怨偶。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白翠娘守满了一年孝期就匆匆改嫁。
白翠娘看见俞善黯淡的神色,自知失言:“行了,你这倔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我知道你认定了的事,我是没本事劝回来的。只是我白翠娘的女儿,要走也不能偷偷摸摸的走,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见大太太,当面辞行!”
说完,白翠娘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扔在桌上,就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头也不回的走了。
俞善打开那小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两张薄薄的银票——一百两,当初她娘出嫁时,惹得平溪村羡议了好几年的陪嫁银子也就是这个数了。
俞善忍着酸涩的眼,把匣子也收进木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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