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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赶紧说:“记得当初朕曾经说过,你若要走,除非等到朕做太上皇。没想到到了武德九年真真的成了太上皇,现如今,只能说一语成谶、造化弄人。”裴寂说:“太上皇不必为此感到悲伤……”太上皇说:“先不说这个了,真希望你能够继续留在长安,朕已经是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要是没有你陪着,朕会寂寞死的。”说话之间太上皇表情痛苦、言语哽咽,眼睛里闪着泪光。裴寂也非常的伤感,但他鼓起勇气说:“臣想过了,皇上心胸开阔,即使不再重用微臣,也不至于要了微臣的老命。”太上皇说:“小心终究无大错,要知道朕比你更了解二郎,朕亲眼看着他长大,更知道他的为人。”这是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虽然他们彼此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知道彼此的情绪都非常的激动,分手之后裴寂回到家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第2天清晨,皇上又下令召见他,依旧是谈论如何做到慎杀?

裴寂仔细的想过这件事,皇上真的是有意向他咨询,还是用这件事来敲打他呢?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东宫。落座之后,皇上做和蔼可亲状,举手投足都显得十分恭敬。裴寂心里却直发毛,不知道皇上打的什么主意,皇上说:“如何做到慎杀,朕想听一听你的真知灼见。”裴寂说:“萧瑀、陈叔达都是饱学之士,房乔、杜如晦聪明绝顶,他们一定会提供给皇上最能切中要害的建议,臣年老昏聩,实在是不堪重用。”不等裴寂把话说完,皇上脸色一沉,说:“裴司空是要辞职吗?”一听这话陪进心中一惊,赶紧说:“虽然臣不堪重用,在朝中帮一点小忙还是可以的。”皇上说:“朕让你说一说对慎杀的看法,就是让你帮一点小忙,而你如此左右推挡,实在是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一听这话裴寂心中十分不悦,明明你对老子满腹无疑,现在还说什么信任?嘴上却说:“都是臣的错,请皇上赐罪。”

皇上说:“别的事情等或许会做错,但这件事你放心,只要你犯错,真绝对会及时将罪于你。”皇上也不想听他的真知灼见了,手一挥将他轰了出去。明日他又一次来到了太极宫,却发现太极宫的太监和侍卫都更换了,在寝宫门口,一位士兵挡住了裴寂的去路,裴寂脸色一沉说:“你是什么人?敢挡我的去路。”那位士兵毫无惧色,说:“这是太上皇的寝宫,岂能是随便可以上床的地方,我奉皇上之命守在这里,裴司空还是请回吧!”裴寂怒不可遏,与那位士兵当场吵了起来,以往一看裴寂发怒,士兵都会害怕,可这一次那位士兵非但没有害怕,还把腰间的配刀拔了出来。用刀尖顶着裴寂的脖子,说:“你最好给我退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裴寂说:“你敢如此对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对方说:“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敢硬闯就是反贼,我就要奉命拿你。”

裴寂并没有退让的意思,绑着脖子说:“那就请把我这颗脑袋砍下来吧!用我的脑袋去邀官,换取你的荣华富贵。”如此一来,那位士兵一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裴寂步步紧逼那位士兵步步退让,就在这个时候,太上皇突然把门打开了,冷冷的看着那个士兵说:“你在朕的寝宫门口舞刀弄枪,是不是想要杀朕啊!”一听这话,那位士兵吓得将刀投掷在地上,太上皇进一步说:“滚。”那位士兵拿起刀跑了出去。裴寂被太上皇让进了寝宫,落座之后,裴寂说:“实在想不到皇上竟然真的要软禁陛下。”太上皇说:“历朝历代的太上皇有过得好的吗?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是最常见的不足为怪。唯愿大唐的江山社稷能够一直延续下去,那样的话,朕虽死无憾。”

裴寂说:“臣真的很后悔自己当初支持皇嗣不够多,要不然我们君臣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委屈。”太上皇说:“到这个时候了,朕都要慎言,而你却什么话都敢说,你知道这样的话,听到皇帝的耳朵里会怎么样吗?”裴寂说:“萧瑀、陈叔达这两个奸臣实在是辜负了往日太上皇对他们的信任,现如今仍旧能够受到皇上的信任,不受朝代更迭之影响。”裴寂说:“你也不要太怨恨他们了,一个人几身朝廷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见风使舵也好,耍奸溜滑也罢,都是为了保全他的富贵。要知道这世上像你这么傻的人,屈指可数,坐在御座上的那位已经是新人了,可你还是不停的往朕这里跑,朕时常心怀侥幸,却又为你感到担心。”裴寂说:“太上皇对臣恩宠有加,臣就是九死也不能报答于万一。”太上皇说:“朕老了,你不要在朕的面前动不动就说死。”裴寂拱手说:“都是臣不好,请太上皇赐罪。”

太上皇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朕哪还有权力给人降罪呢?有件事这也想问一问,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身杀这件事呢?”裴寂说:“交州刺史出了缺,皇上有意让一位姓卢的官员前去补这个缺,一开始他也答应了,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反悔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救任,于是皇上派人去劝他,不见效,皇上亲自又劝他,告诉他只要去那里待上三年,皇上就给他安排新的任用。无奈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硬顶着不去上任。你是皇上,在圣盛怒之下下令杀了他。”太上皇捋着胡须说:“这样的人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可惜的呀!”裴寂说:“这种事本来就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这是抗旨不遵,死罪,要是往小里说,这件事儿也没有那么严重,无非就是一个人怕苦怕累,也有可能真的如他说的那样,身上有病不方便去,如果人家真的有病,也不能真的让人家去送死嘛!”

太上皇说:“那他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呢?”裴寂说:“这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在杀与不杀之间,那就尽量不杀。”这话听到太上皇的耳朵里实在不是滋味儿,说:“二郎的心多狠啊!杀自己兄弟和侄子的时候,丝毫不见他心软,如今杀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却如此的犹豫。”裴寂说:“这也不足为怪,有太多原本善良宽厚之人,一旦沾上了这个东西,他的性情就会发生变化。一旦去掉了这个东西,他的心境又会不同。”太上皇说:“那么以你之见如何才能做到慎杀呢?”裴寂坐直了,捋着胡须说:“皇上这么问臣,臣并非不愿意回答,而是这件事真的很难。因为当一个人的生死决于皇上的一面之间,一瞬间的事儿,谁又能保证在这一个瞬间皇上的心思不会为情绪所左右呢?若要真的做到慎杀,除非皇上把这个人的生死交给别人议决。可如此一来,皇上的权利就被削弱了,我想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愿意做的事。”

太上皇说:“这当然皇帝都想把大权抓到自己一个人的手里,尤其是生杀大权。”裴寂说:“这就是臣不能作对的原因,也许这也是皇上之所以问到臣的原因。”太上皇说:“慎杀这件事情的确很重要,当初隋炀帝亡国丧家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若是一个人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皇帝下令杀了,萧皇后又何至于害怕的,不敢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夫君。”裴寂说:“人大多都是如此,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反思,有些人在时过境迁之后,我会把自己当初的反思统统忘掉。比如当年在雁门的时候,萧瑀曾经劝隋炀帝停止征伐辽东,结果如何呢?隋炀帝在脱困之后,又出尔反尔,对自己下过的圣旨不认账,反而处置了向他劝谏之人,遇到这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皇帝,谁还能帮得了他呢?”

太上皇说:“照你的意思这件事是没有办法解决了。”裴寂说:“曾以为这种事无解。”太上皇说:“可二郎是一个不解决问题就不会善罢甘休的人。”裴寂说:“那就意味着他要把生杀大权交出去。”太上皇浪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一声惊雷,紧接着就听到了下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裴寂自己的心中一紧,但是雨没有下多久便停了,太上皇说:“看来二郎终究还是得到了上天的认可。”裴寂说:“臣时常为武德朝感到可惜……”说到这里,他擦起了眼泪,太上皇一看这个光景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有关历朝历代的经验,皇帝对于前朝旧臣一般不会太过于猜忌,可如果前朝的皇帝还在世,如果前朝的皇帝与前朝的臣子之间过从甚密,你觉得皇帝还能不对你起疑心吗?他一旦疑心于你,你想善终就是在做梦了。”

不久之后皇上又一次约见裴寂,说:“朕要如何做才能做到慎杀呢?”裴寂说:“皇上已经问过臣多次了,臣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无解。”皇上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有的皇帝滥杀无辜,而有的皇帝却能够坐到慎杀呢?”裴寂说:“这是因为有的皇上能够约束自己而有的不能。”裴寂说:“如何才能够做到约束自己呢?”裴寂说:“一般来说,在开国之初,皇上亲眼看见前朝是如何败亡的,所以前朝皇上做过的事,他便不再做了。当前朝的旧事渐行渐远之际,皇上就会犯历朝历代的皇上都犯的错误。”皇上说:“朕的用意是希望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朕滥杀。”裴寂说:“除非皇上自愿交出生杀之权。”

皇上一下子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裴寂又说:“臣没有办法化解皇上的问题,请皇上恕罪。”正如裴寂所说的那样,在这期间,皇上也曾经向多位大臣请教。这些人大多顾左右而言他,绕来绕去就是没有办法回答皇上提出的问题。皇上叹口气说:“看来这件事情只有靠朕自己了。”于是他一有时间就开始冥思苦想,终于在某一天他静坐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说:“如果生杀之权一定要攥在朕的手里,朕希望延长做决策的时间,不要在一念之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要反复决策。”于是发了上谕,以后凡事请皇上核准死刑的奏章必须连续上三次批准之后才可执行。如此一来,朝中大臣的安全感陡增。魏征因为经常犯颜直谏,尤其为这样的安排而感到欢欣鼓舞。他对皇上说:“此法甚好,有了这样的安排皇上就不用担心成为隋炀帝了。”太上皇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先是感到非常的诧异,之后又向裴寂问起了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裴寂说:“皇帝因为一时冲动杀人虽不能说没有,但也不是很多,很多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某些事情皇上对某个人怀恨在心,可即便如此,他也会隐忍很久才动杀机。”太上皇捋着胡须说:“事实的确如此,就拿朕当时杀死刘文静来说,不是朕一时冲动错杀了他,而是朕看准了这个人打算死心塌地的支持秦王做天子,要知道那个时候,朕已经决心要把皇位传给建成了。”裴寂说:“往事如同东流水,劝太上皇不要为这些事情过于懊恼了。”月光轻柔,阴冷洒落在地面上。皇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里一直盘算着,从一次决定变为三次决定是不是真的可以防止滥杀呢?虽然民间对这样的做法一片赞扬之声,可在皇上的内心里却没有底。仰头看着天边的那个银色的圆盘,心想朕的用心就像明月一样,可明月真的能够照亮那些阴暗的角落吗?

再说祖孝孙把自己对雅乐的研究成果敬献给皇上之后,皇上便下令组织乐工练习这些雅乐的乐曲。有意思的事太上皇对这件事情的热情程度远超过皇帝本人,他自己因为身份不便,经常派越王李泰去太常寺了解雅乐演练的进度。久而久之太上皇发现,越往李泰对雅乐似乎也有很大的兴趣,这在他的同龄人当中显得极为异常。太上皇把李太叫到身边,笑着说:“你告诉朕,为什么你对雅乐有那么大的兴趣呢?”李泰说:“雅乐乃是先王之乐,先王乃是华夏之祖,倾听雅乐可以让人回到华夏肇起之初。正所谓慎重而追远,我感觉能够听到如此久远的声音,实在是一种福分。”一听这话太上皇大喜,说:“好小子,你没有让朕失望,不像那个李玄霸,文事一窍不通。”

恰巧这一天下午裴寂又来了,三言两语之后,太上皇忍不住夸赞其李泰来了。正在太上皇感到得意之际,裴寂却说:“之前臣一直觉得当今皇上如同当年的项羽,后来朕又听说他如同当初的隋炀帝。其实这样的猜测是不对的,我是说后来他们的做法不同,臣才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不同。是说之前他们就不一样,隋炀帝少聪颖、美姿仪。而当今皇上则被说成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子。隋炀帝这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儒雅,而当今皇上更像是一位无敌天下的将军。”太上皇说:“你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了当的说吧!朕不会怪罪你。”裴寂说:“臣有一种感觉,越王将来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儒雅的人。”太上皇不言语了,一会儿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如今继承了李玄霸的爵位,怎么可能发生你说的那种事情呢?”但是根据太上皇以往的观察,似乎裴寂说的有很对。比方说读诗文,越王对南朝的文学有很浓厚的兴趣。

的确如裴寂所说的那样,太上皇从越王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隋炀帝的影子。南山寺的钟鼓之声响彻云霄,寺院里的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修行就是这么枯燥,就是这么朴实。每天不过是诵经打坐再干一些杂活而已,高端正、刘大雅、韩延寿、姚宽忍时不时来寺院里玩儿,久而久之寺院里的人对我结交外面的人感到非常的不满。有人曾经在之前法师的耳边这样说:“寺院是大家修行的地方,不是他苗山幽的家,他要是那么喜欢结交外面的朋友,放不下这红尘世界的眷恋,那就不应该继续留在寺庙里占据着大家共同的资源。”智显法师连眼皮都没有抬,说:“你的话我听着有些糊涂,苗山幽不过是咱们南山寺的一位小沙弥而已,既然他还没有被剃度,就不能有严格的戒律来限制他。更何况寺庙里多一些人来,有什么不好呢?相比于那些冷冷清清的庙,你不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吗?”

相比于越王李泰喜欢南朝的东西,皇嗣承乾似乎更喜欢北边的东西。同样是皇后生出来的儿子,性情却截然不同。承乾非常的好动,而越王则非常的好静。这一日皇后又来太极宫问安,太上皇一脸忧愁的说:“青雀非常喜欢南朝的文学,你说他是不是很像隋炀帝呢?”皇后说:“天下有相同爱好的人何止千万人,他们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成就不同的人生,就算是越王很像隋炀帝,现如今也自己过继寄玄霸了,一个不做皇帝的人又怎么会变成隋炀帝呢?更何况父亲也看见了,隋炀帝这个人非常的好动,非常的能折腾,而青雀则非常的好静,给他一卷书,他就能够在一个角落里待一整天。他与隋炀帝是如此的不同,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们很像呢?”被这么一说,太上皇释然了,笑着说:“有你这么明白事理的皇后是皇帝的福分。”

不久之后,皇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上。皇上听了大感惊讶,说:“朕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就有人已经在讨论朕身后的事呢?”皇后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件事其实不足为怪,我只是担心青雀在父亲的身边待久了会出问题。”皇上说:“会有什么问题呢?”皇后说:“父亲是帝王,如今又无所事事,我担心父皇会不会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帝王之学传给了他。”皇上说:“应该不会吧!就算是要把帝王之学传授给他,没有这个悟性是学不来的。”皇后说:“万一他要是有这样的悟性呢?”皇上说:“那就太难得了,也许朕该利他为皇嗣。”皇上这么说是说笑而已,皇后却听得非常的认真。虽说目前承乾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可从一些细微的地方就能够发现这人身上有很多问题,比如他不尊敬师长,又比如他非常崇尚北人的风俗,尤其对北方的丧礼充满了兴趣。

好在皇上如今年富力强,而皇子又非常的年幼。似乎没有理由为皇嗣的事情过于忧虑,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大漠的局势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颉利不修德,导致他的威望大幅下降。过去依附他的那些部落纷纷离他而去,有的投靠了大唐,有的投靠了北方的薛延陀汗国。西边的铁勒部依附了大唐,大唐派出了大量的间谍,在这些间谍卓有成效的工作之下,整个大漠显得乌烟瘴气,特别是颉利,为了能够成为赵德言口中的那个明主,为了能够完成他的祖先没有完成的事情,就是把整个大唐的国土置于胡虏的铁蹄之下,他越想越觉得兴奋。在外边有赵德言支持他的这个雄心,而在后宫也有他的妻子义宁公主在不断的激励他。这一天黄昏,颉利在自己的牙帐之外一边喝酒一边叹气,甚至有些伤感的说:“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儿,我们实行新法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国力不见增强,那些依附与我们的部落而又纷纷背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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