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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瑶出生在盛世太平,甫一出世,就被御封为县主,赐字“温成”。她本是皇亲,家中祖母是今上嫡嫡亲的姐姐,当年下嫁定国公胡家世孙伯谦,十里红妆,名动京城。她与驸马同富贵共患难,几十载鹣鲽情深,更是京中人人称羡的佳话,可她此生最荣光的时刻却在当朝。当今桓康王龙潜时为燕王,时逢朝政不宁,民怨沸腾,燕王举义旗,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从蒙州起兵。她领着夫家胡老国公留下的亲兵在望京城内策应,胡瑶的父亲在混战中为燕王挡过刀子。桓康王问鼎后,感念姐姐的扶持,亲拟诏书加封安国长公主,免其跪礼,又册封长公主的女儿为嘉怡郡主。后来因为大小周妃的事,她为皇长子不平,进而与今上起了龃龉,一气之下绝步于宫闱。即便如此,桓康王对这个姐姐还是容让的,年节赏赐一次不落,都城个个都是人精似的,自然不敢轻慢于她。

因为长公主初封时,先皇考赐字阳平,她如今又有了年岁,京中女眷们亲近地便尊称她一声阳平翁主。她与驸马恩爱,成婚的前五个年头里,一连得了三个儿子,可最宝贝的却是嘉怡这个女儿。等到了婚配的年纪,她与驸马仔细一合计,做主招了当年国公旧部家里一个小子做赘婿。胡家阳气胜,到胡瑶一辈,三房里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孩,阖府上下莫不珍视。也是胡瑶生得好,眉目精致,再经阳平翁主悉心教养,俨然是上京名媛的典范一样的人物。

阳平翁主是个爱热闹、好交际的,每月里大小堂会,广邀各府名媛贵妇。老人家最热衷的乐趣之一,便是借由热闹的堂会,炫耀她的宝贝孙女儿。偏偏胡瑶年轻面皮薄,不爱在席上抛露脸面,老翁主的身份在,更不用她去奉承那些个太太奶奶,故而这一回,胡瑶也如往常一般,开戏前稍稍露个脸,拉着孟窅回去自己的绣楼叙话。

胡瑶是清冷自矜的性子,独对这位孟家小姐青睐有加,却是一桩趣事。胡孟两家并无深交,勉强追溯来说,孟窅的大伯公做过胡瑶的舅公的授业恩师。老国公当年急流勇退,早就不理会朝堂政事,长孙胡伯谦因尚公主,再度被卷入大位之争,可桓康王登基后,虽然加封姐姐阳平,乃至推恩于她的女儿嘉怡郡主,却独独没有对胡家男儿有所恩封。世人多说,阳平长公主不满大王在大小周妃的事上有失体统,其实未必不是为大王的防备而心寒。平日里,两家主事的男人少有往来,而孟太师虽然致仕,如今在宫中却还有一位贤名在外孟淑妃,少不得也在阳平翁主的请帖名单里占一席。

前年七夕,老翁主设下乞巧宴,遍邀望京闺秀在公主府后苑月下斗巧。孟窅于女红上颇有心得,竟是独占鳌头,更得了胡瑶青眼。原本诸人为客,那些命妇千金生得玲珑心思,都道这是阳平翁主为胡瑶搭台子,个个儿心里敞亮着,也愿意锦上添花哄老翁主开心,捧着胡瑶出彩才好。偏有个孟家的小姑娘头一回随母亲出门赴宴,人情世故都不懂,认认真真地把胡瑶给赢了去。众人暗道不妙,怕胡瑶羞恼不好收场,不想胡瑶见多了场面上的虚与委蛇,却格外看中孟窅这份赤子无碍世俗故的真,倒愿意与她相处,连带阳平翁主都夸孟窅一句赤诚。

这日,胡瑶照旧单独拉了孟窅,在屋里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因她有个溺爱晚辈的翁主奶奶,加之她的几个兄长常在外游历,时不时要给她捎带些新奇玩意儿,孟窅就时常能在她这里开个眼界。这月头上,正巧她新得了两匹响云纱,一匹秋香的,一匹瓷青的,就拉着孟窅参详,裁什么款式、配几个花样。

胡家家底深厚,又有阳平翁主扶持,网罗天下奇珍无数。孟窅只听她们稀松平常地聊说,要新打一套头面配新衣裳,心里边唏嘘不已。到底是累世钟鼎的望族呢!

“这样好的料子可不能糟蹋了,必得盯紧绣房那边。奴婢瞧着,余料还能制一把团扇,绣一对红嘴蓝鹊立在玉色望春花上,扇柄用梅麋鹿的好看。”胡瑶屋里有四大丫鬟,此刻都以胡瑶为中心,围成半个圈。奉茶奉点心的、捧料子捧花样册子的,这么些人也没占去半边屋子。说话的是一个叫荼白的,眼睛又大又圆,正张开手掌丈量尺寸。

说话间又有机灵的捧来各色绣线,从中寻出一股玉色的比在料子上。

孟家自出了一位当朝太师,也得了书香门第的清雅名声,溯其根本也真真是一家子读书人。往远了说,孟窅的高祖、曾祖在翰林院供职眼面前看,她爹是太史令,二叔是庶吉士,堂叔是待诏……一家子老老小小满门翰林。于是,家里孤本残卷不少,日子过得实在单薄些。

“这才叫真讲究。”孟窅纳罕,明眸一转,半是玩笑着扯过胡瑶一节袖子追问,“这样好的扇儿,配个什么坠儿呢?”

胡瑶听出她话里的淘气,佯嗔着拍开她的手,正经凝眉细想了番,对荼白道:“老祖宗给过一个羊脂玉的玉孩儿坠子,你去开库取来。”

荼白得令,自去取来钥匙对牌,又在外间叫上婆子一道出去,不一时回来复命。紫檀木的匣子里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正是个憨态可掬的孩童模样,总角处恰晕开一点乳黄色。

“这个好看,像我弟弟一样。”那白玉娃娃雕得圆润水灵,孟窅一看也觉得欢喜,细看下和家里四岁的弟弟像了三分。“也不用另外再配穗子,单挂这个就很好。”

“我知道宥哥儿可爱,你也不用见缝插针,一个劲儿地显摆。”胡瑶握着嘴轻笑,盖因孟窅这个弟弟生得晚,孟宥出世时,孟窅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少不得帮衬着母亲一起看顾,因此回回见胡瑶,她总要说起弟弟的趣事儿。宥哥儿出新牙了、宥哥儿会背书了、宥哥儿哭鼻子啦……也不管胡瑶爱不爱听,她先把自己说得喜笑颜开的。

胡瑶又看过一遍布料与绣线,再挑不出什么错漏来,才唤人进来收拾。

“可惜这响云纱轻柔飘逸,入宫时穿太单薄。”荼白怕小丫头不精心,亲自来卷。这会儿小心翼翼抚着面料,不无惜憾地叹一声。

孟窅不明所以,偏过头去问:“怎么?你要入宫?”

当今登基以来,阳平翁主这位亲姐非年节领宴从不入宫。京中隐隐有传闻说,翁主与当今不睦,是因为不满当今霸占兄嫂,故而不肯面见,后来一直到小周氏故去的那年春节才缓和一些。老翁主自己不进宫,胡家女眷也一概不往内闱走动,这却是头一回听说胡瑶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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