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贵妃两人一搭一唱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云卿微一沉吟,露出为难之色,向皇帝一礼:“承蒙圣人厚爱只是曾有僧人替微臣批过命,道微臣命中无妻,若强求姻缘只会害人害己。”
皇帝脸上笑容一凝,眼神便冷了下来:“运命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运随时转,命随境迁柳卿得闲时可请高人另占一卦。”
柳云卿道遵命皇帝瞟了一眼胞妹,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即令张筵,大陈歌吹。
众人佯装无事仍旧如先前那般谈笑可皇帝被扫了兴致气氛到底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欢悦众人看向柳云卿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思和考量。
席间也有人一无所觉,几个年幼的公主、皇子、郡主、郡王对汹涌的暗流毫不在意,只关心着进士游街的热闹,尤其是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自小众星捧月、无忧无虑地长大,心性倒比同龄的少女还稚嫩些心思都写在脸上听到对岸鼓乐声渐进便伸长了脖子朝帘外望。
这时宫人捧了第一盘樱桃上来,晶莹剔透如红玉珠颗,码在金盘上,煞是诱人。
皇帝冲她摆摆手:“先给四公主,再上一碗酪,她嗜这个。”
说着喊女儿:“四娘,你爱吃的樱桃酪来了。”
四公主正与永泰郡主交头接耳,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皇帝也不恼,满面笑容地望着爱女,又唤了一声:“四娘,在说什么呢?阿耶叫你也听不见了。”
永泰郡主才十三岁,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当即笑道:“伯父,堂姊在夸状元郎诗作得好,还诵了两首给侄女听呢。”
冯贵妃闻言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小孩儿家知道什么好坏,也学人品题诗文。”
皇帝道:“有你这么做阿娘的?我们四娘何尝比旁人差了?前日那首桃花诗,连朱学士都夸作得好。”
四公主撅了撅嘴,不满道:“阿耶又记岔了,是梨花诗。”
这世上只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四公主敢这么和皇帝说话,偏偏他还甘之如饴,嘿嘿一笑:“是梨花诗,阿耶年纪大记性不好。”
“阿耶春秋鼎盛,威风得很,哪里是年纪大,分明是不上心。”四公主不依不饶。
皇帝道:“是阿耶的错,这盘樱桃给你赔罪。”
四公主从金盘里拈起一颗樱桃:“我尝尝这樱桃甜不甜,若是甜就不同阿耶计较。”
方才被臣子顶撞的不悦一扫而空。
冯贵妃一脸无奈,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废太子死后,皇帝待他们母子不如从前,似有了嫌隙,但对这个女儿却是爱如掌珠。
她瞟了一眼默默端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嗔怪道:“圣人宠她太过,太子还未用呢,怎么倒先赏给她。”
皇帝看了一眼四子,见他一张消瘦脸庞白里透着微青,旁人都穿春衫,只他还穿着厚锦袍,心下有些不喜,不等儿子开口便道:“四郎又不是小儿,难道还和妹妹计较这些。”
太子欲开口,忽然握住嘴,偏过脸急咳了一阵,缓了缓才道:“樱桃性热,我本就不能食,四妹既喜欢,便多吃些。”
皇帝见他说句话都断断续续的,眉心便蹙了起来:“气候暖和起来,你的咳疾怎么反倒重了?尚药局那些庸医怎么回事?连这点小疾都治不好!”
太子忙避席行礼:“儿子这旧疾每到春日花开时便要加重,不是医官们的错处,还请圣人宽宥。”
皇帝瞥了一眼臣僚,按捺住不豫:“行了,朕也没说要责罚他们,你身为储君能爱民恤物是好事,但也不能一味息事宁人,驭下之道,在一张一弛。”
太子连道遵命,皇帝挥挥手道:“回去坐吧,今日家宴,只叙家人礼,不必如此。”
太子回到座中,执起杯盏,仍旧默默浅酌。
皇帝不再理会他,当初他思前想后,最终下定决心立四子为储,图的便是他性情谦恭柔顺,可时间一长,又嫌他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缺乏主见和人君的气度,
和他那锯嘴葫芦似的生母一样,皇帝心道,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
他又看了眼贵妃和晋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贵妃讨他欢心,小聪明是不缺的,只是眼界终究差了些,教养出的儿子也是志大才疏,缺少器局。
正想着,忽听楼外传来鼓乐声,四公主撂下咬了半颗的樱桃,用绢帕揩揩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提起裙裾道:“是游街的进士来了,咱们出去瞧瞧!”
冯贵妃轻斥道:“回来!阿娘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四公主吐了吐舌头:“阿娘……”
皇帝起身,携着贵妃道:“未知今年有什么俊彦入吾彀中,一起出去瞧瞧。”
四公主道:“阿耶疼我。”
冯贵妃低声道:“圣人就纵着她吧。”
皇帝道:“四娘还是小孩儿家,已经很知道守礼了,我们家的女儿,不必学那些小家女子,规矩过了头,倒像是木胎泥塑一般,着实无趣。”
冯贵妃瞟了一眼兰陵长公主,话里有话道:“比起胡天胡地,我倒情愿她规矩无趣些。”
众人跟着皇帝移步室外,凭栏向曲江池北岸望去,只见对岸烟柳朦胧,杏花如云,岸头画障锦绣,钿车珠鞍。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骑着高头大马,由众人喧呼簇拥的白衣进士,沿着池岸缓缓行来,当先一人骑着白马,虽隔着烟水看不清面容,但只看他清瘦挺拔的身姿已知不俗。
鼓吹声中,游春进士行至紫云楼对面,一阵清风拂过,吹落杏花如雨,衣袂翻飞如雪。
四公主遗憾地嘟囔:“那花枝生得着实讨厌,刚好挡住了脸。”伏在阑干上踮脚张望,那少年郎却已打楼前经过,只留下一个俊逸的背影。
永泰郡主嘻嘻笑着明知故问:“挡住了谁?阿姊想看的是谁?”
兰陵长公主踱到柳云卿身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十四郎,你可知我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顿了顿,望了一眼男人端凝的侧影,自问自答道:“便是不曾看见你折桂摘星,似他那样。”
她说着伸手一指那马上的翩翩少年。
柳云卿淡淡道:“贵主抬爱。”目光却仍然追随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马上之人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向楼上望去。
楼中人呼吸一窒,心跳乱了一拍。
长公主拨弄一下腰间的玉佩,轻笑道:“当真是夺尽春光,回首一顾,倾城无色。”
这句话却没有刻意避人,叫众人听了个正着。
长公主靠在阑干上,乜着满面绯红的侄女笑道:“四娘,这回看清了么?”
四公主依稀知道姑母与母亲有嫌隙,纵然天真,也生出几分警觉:“姑母又拿我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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