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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勉强笑了一下:“丁老板……”

“陆大人不会还想为自己的对手说话吧?这阵子朝廷查的严,略走章程而已,陆大人既收两成利,也总要挣得安心才能进口袋。”

他手中的连弩本是军用的,射程不远,但胜在射速极快,而且一弩双发,只要丁贯庸扣下机括,那柄锋利的小箭就能马上捅穿萧洹的喉咙。

丁贯庸半天等不到萧洹说话,真的疑心起来:“今天袁公子来的本就突兀,按规矩是要提前下贴的,眼下又闭口不言,不会……真是朝廷派来的人吧?”

陆卿离窗口近,侧头就能看到谢在欢在楼下等候,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心想:怎么办?打,还是先跑?他脚下轻轻一碾,来不及动作,就见丁贯庸站了起来,他身后那位长得很像哼哈护法的壮汉也紧紧跟随。

丁贯庸走到萧洹跟前,闪着冰冷光泽的弩/箭几乎贴在他心口上,哼哈门神将陆卿挤开,看样子还打算搜身。

陆卿悄悄挪到丁贯庸身后,袖中利刃滑到掌心,忽听萧洹笑了一声。

“丁老板,你可真是够大惊小怪的。”他抬手做了个横向拦截的姿势,坚定而不容置疑,哼哈真的停下了:“本觉得丁老板是做惯皇商的人,南来北往,商号众多,还不至为这点蝇头小利自砸招牌,没想到啊……”

他一寸一寸地推开弩尖,笑道:“况且,试货这么好的事,谁说一定要劳烦别人了,丁老板真以为我散货只是为了给别人享受?如今在外面流通的五石散不知道掺了多少豆粉米粉,我又为何不找这些便宜货呢。”

丁贯庸惊讶于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不过外面的赌坊和‘馆子’确实是轻重掺着卖。他干笑了两声,没那么好打发:“这话说的,是在下孤陋寡闻,从没见过做这生意的人自己也敢碰的。”

俗话说‘做什么就不敢卖什么’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有人明知锅里的粥进了老鼠屎,还会往自己碗里盛饭么?

他触了下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将弩/箭暂时放下,告罪似的倒了两杯酒,顺便将那两个盒子都打开了。

两种货色,一个呈淡黄细粉,另一个则是有点颗粒状的棕色。

陆卿忍无可忍的敲了下盒盖,‘啪嗒’一声关上了,脸色寒的吓人:“丁老板,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逗我玩么!今日我既然亲自到赌坊,就是因为有诚意跟你谈铜币之事,可你真当鉴道司吃皇粮没公务,可以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呢!”

五石散在各朝屡禁不止,其中危害自不必多说,以陛下的金尊玉贵肯定是碰不得的,生意可以不做,户部可以先放着。他在桌子底下拉过萧洹,正打算掀桌不干,心道管他颍川军还是江南水路,是户部尚书还是当朝太后,都得老老实实滚到一边去。

可惜,他的手在下面被人紧紧攥住,正捏的他骨节发疼,侧首看去,他已经转着杯子晃了晃,将粉末融在了酒里,房间中正散发出一股说不清滋味的浓郁香气。

陆卿手骨紧绷,发出一声用力弯折的脆响,萧洹马上松开,只用自己的手腕压着他手掌,顺便在腿侧轻轻一掐,一扬脖,已经将酒水滑进了喉咙。

陆卿瞳孔一缩,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了,他忍不住想拔出刀,将眼前这两坨不识好歹的肉全都剁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于事无补里拾掇出一丝理智。

丁贯庸的眼睛一直盯在这杯酒上,等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也终于松了口气。

陆卿死死咬住牙,不知道是不是碰破了嘴里的肉,刺痛着钻出一股血腥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敷衍了什么,已经留下那两箱铜币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赌坊的时候,萧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他服的量不多,看着甚至比前些日子醉酒的时候还要清醒,可眼眶却不受抑制的红了。他感受到了陆卿引而不发的怒气,轻声解释一句:“师兄别担心,我有分寸,过一会就好了,没事的。”

他竟不是第一次碰这个东西!

陆卿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抖,他强撑着陛下的一只手臂,问谢帆道:“你们骑马来的?”

谢在欢摇头:“特意备了马车,就停在后院,刚才已叫人赶过来了。”

陆卿将软绵绵的陛下往自己车里一扔,将鉴道司的令牌抛给谢帆:“楼上肯定还有人盯着你,先去连湘楼避一避,晚些到我府里接人。”

谢在欢点头,欲言又止的道:“用柴胡和甘草给陛下煮点水喝。”

陆卿严厉的看了他一眼。

马车里,陛下将双袖揣在一起,缩在角落闭目养神,大约是五石散的药力容易让人出现幻觉,他笑意比平时要深,神色却显得迷茫又愉悦,好似不记得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了。

陆卿不发一言,盯着他那张食髓知味的容颜,忽想起那次在宣明殿里闻见的涩香,还有不经意弄脏衣服的酒渍,心里又急又气。谢在欢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曾说过陛下不肯见宫里的御医,想必是怕被人瞧出来。

想着想着,他攒了整宿的疲惫不堪和心神不宁一起兵临城下,额头的神经在寸寸抽痛,心口酸疼,像被苦涩的沙堵住的河口,他慢慢弯下腰,将双手插/入发中,狠狠揉搓了下脸颊,埋头只见双膝间的黑暗……

睁开眼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而且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萧洹正盯着他看,反复打量似乎在观摩一副画或是雕像,好久之后忽然问道:“师兄,是你回来了,对吗?”

“……”陆卿抬头,看到他脖子上一片火烧一样的红,眼眶里饱含血丝,正有些激动地磨着牙,发出令人舌酸的声音。然后就见他坐不住了似的,攥拳狠刮了自己掌心一阵,下了车去而复返,脚步在周围响了又响,又掀开帘。

他扒在门框上,用脑袋一下下磕着:“我带你进去,回去好不好,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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