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立冬,天气渐凉,王家府上倒渐次热闹起来。王莞在临安任工部下属将作监文思院副使的舅父领了官家恩典,不日便回明州省亲。虽说只是从六品的官,却握着大小营造、竹木、纱罗、珠翠等诸般勾当。王家在明州置业能有如今的地步,多少离不开宫里有人的规矩。
王家府上正张罗得热闹,却又从王范氏那里听得了一处消息,原是这老夫人远房堂妹家的一位姑娘要来王府长住。
“娘子嫁到王家那么久,也不曾听说老夫人有什么明州外的亲戚,这哪又冒出一个姑娘家。”晴绣拿着篦子替高云华篦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嘴里又开始念叨。
“你呀,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她要来便来,你我谁都拦不得。官人向来忙碌,王家商贾出生,平日里走动的,也多半是些利益之交,什么胡家大娘子,邱家二姑娘,还有这瞧着最殷勤的陈家姊妹,哪一个是可以托付心肠好生相与的。且这王家也不曾有个未出阁的自家小姑子,若真是从外乡能来一个自家姐妹,岂不正好与我作个伴。”高云华脸上透着微微的喜色。
“娘子想得可是甚好,瞧着姑爷昨日是同娘子说了一夜体己话了,竟又这么乐呵了。”
“你这丫头,怎么也不盼着我好。”
“我都替娘子操碎了心,只因娘子从不替自己操心,愣愣地又白着了旁人的道。”晴绣虽玩笑着,却也透着份担忧,继续道:“我看这老夫人,每抖漏出个事儿,总跟娘子不对付。什么远房表姑娘,又不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晴绣姐姐,这回可不是老夫人平地里找事体,我在老夫人屋当差时,听张妈妈说过,老夫人的一个远房堂妹嫁去了蜀中,年头她男人没了,夫家族人又苛待她们母女,舍不得闺女,才托人送来了明州。”六朵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六朵,你怎么总爱听人墙根子。”晴绣瞪了她一眼。
“娘子,你瞧晴绣姐姐,我这是给娘子打了洗脸水来,听娘子同姐姐说的正是兴头,才刚站着多听了这么两句。”
“罢了,都只管做好分内的,不生事,不嚼舌便好。”
“是,大娘子。”六朵应道。
“回大娘子,老太太身边的钱妈妈传话,让大娘子去老太太屋里一趟。”丫头晴绮禀道。
钱婆子引着高云华与晴绣到了王老太太屋。
“华儿,来,坐,坐。”老太太笑眯眯地道。随即又吩咐钱婆子:“钱妈妈,去把小主子带来。”
“祖母,您,您这是把樾儿带来了?”高云华感激地望着王老太太。
老太太依旧乐呵地笑着:“我儿不小了,三岁就该有个启蒙,我王家虽是商贾出生,却更稀罕读书人。莞儿要不是他母亲......哎,罢了,幸得他能娶到你这房识书懂礼的孩子。樾儿能读书,断不要他再行商,我替他觅了个家师,你可愿意?”
高云华一时间有些信不过自己的耳目,愣了半晌,道:“云华,云华当然愿意!祖母待云华,可算是恩重如山。”她正要拜下,老太太摆摆手,让她起来,恰巧钱婆子领着樾儿进得屋来。高云华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又小心放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是有两个月,没怎么近距离地面对自己的儿子了。许久,才想起身旁的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孙媳一时忘行,请祖母见谅。不知祖母,替樾儿请得何处先生?”
“嗯,这可问着点子了。老身替樾儿找的,可是当今天子门生,甲科进士。”
“哦?只是,这既已高中,为何不等朝廷授官,却来商贾之家教习稚童?哦,是孙媳唐突了。”高云华情急,自觉说错了话,老太太可以深明大义,不避褒士抑商的想法,可她终究嫁入王家,说这番话竟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不急于做官,他自有他的道理。这个进士科出生的,可不比旁人,一心只觊觎官阶权势。况且,哎,罢了,我自不必说,说出来倒不稀罕,等樾儿跟了他,你自会知晓其中的好处。”王老太太说着,脸上竟挂上了一分自豪。
“只是,樾儿他常在婆母处,如今也大了,孙媳想请祖母去老夫人那说说,可否让樾儿回锦罗院住,我也好时常教导。”
“嗯,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先生也请了,小娃娃虽不用每日攻读课业,日常吃穿也不必这么跟着了,自没有再住在你婆母处的道理。我自会与她说明白,你婆母再厉害,也不好博我这个情面。”
天下喜事,果真会不请自来,只是这喜忧参半、福祸相倚的道理,也一样没错过。
两日后,樾儿果然被送了回来,只是一同来的,却多了一个婆子。六朵引着婆子去收拾新住处,晴绮看着两人背影道:“老夫人,这是还不放心啊。”
“哪是什么不放心,当初送了六朵进了锦罗院,如今又添个徐婆子。我们娘子究竟是哪里开罪她了,霸着管事的权力不放,还赖着小主子,娘子打进得这府就不顺遂。”晴绣翻了个白眼。
“姐姐莫要气恼了,我俩谨慎些便是。”晴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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