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前院,所有人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老夫人一身华服,标志白皙的脸上竟透着脂粉般的红润。其年轻时可算鄞州一等一的美人,更稀罕的是她的精明强干超乎了所有人的料想。当初嫁到王家,王家虽已发迹,却还算不得头等门户。后自她掌管家业,王家的织锦买卖一下有了起色,近二十年的经营,有了明州这番声望。王莞不仅随了他母亲的样貌,更承袭了一番干事的狠劲,全然不似他软弱而一心求安稳的爹。也可怜他母亲在王莞十岁那年便守了寡,一人里外忙碌,故王莞对他母亲极为孝敬。
沾着自己弟弟的喜气和王家府上的兴旺,老夫人许久没有这么高兴。她素来好强的个性,最喜欢这般指点江山似的设计安排,看着仆人们奉命上下蹿跳,嘴角不禁漏出一分自豪的喜色。
另一头,表姑娘韩蓉蓉一身华服,妆容艳丽,正领了一群婆子丫头正四处分派任务,又四处验看宴席上的吃食安排。
“这丫头,竟反客为主,摆出当家做派来了。不过,这性子倒还与我有几分像。”王范氏远远望着韩蓉蓉道。
“哎,可不是,这下头人,是最会看脸色的。见屋里的那位不管事也不得势,表姑娘来了之后,您和主子待她都礼遇有加,她又是这般性子的人,底下哪有不明白的,都上杆子往上凑呐。”张妈妈道。
“依她这身份,再能耐也做不得主。”
“夫人说的是。”
陆续有人送了拜帖,宾客也开始登门,王莞恭敬地邀了舅父范叟成和母亲王范氏一同到了正厅大院。韩蓉蓉紧跟着也赶了过来,她瞟了眼范叟成和王范氏的脸色,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抛头露面,对她灵巧利索的谋划甚至还有过赞许,便愈发得意。
宾客络绎不绝,正院里的几方长桌眼见着就要坐满。几桌女眷们偷偷打量着韩蓉蓉,私下里便议论开:“这女子,长得可真美,是王家什么人,怎么从未见过?”
“哼,依我看呀,长得确实撩人,难不成,是王莞兄弟纳的妾氏吧。”
“二姑娘此言差矣,哪有当家主母不出来迎客,倒让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撑场面的。”陈家四姑娘轻蔑地看了眼邱家二姑娘道。
“你,哼!人家即便是妾,好歹也是给王莞暖被窝的人,不像有些人,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没有,还痴心妄想。”邱家二姑娘是庶出,见陈家姑娘有意怼她,便也反唇相讥。王莞是明州大户出生,相貌堂堂,能力出众,还考过科举读过书,此等体面,在明州的商贾中难出其右。王家大门自然早成了适龄女子的倾慕对象。即便王莞早已成婚,愿意将女子送上门为妾的却也大有人在,陈家四姑娘便是其一。
王范氏仿佛注意到了这群女眷的私语,索性带着韩蓉蓉走到众人跟前,一边同明州几个顶尖商户大家的内眷客套寒暄,一边与众人道:“这是我范家的外甥女,从蜀中来,尚未见什么世面,往后同诸位长辈姊妹相处,还烦劳大家多教教她。”韩蓉蓉瞧了眼老夫人,觉得她脸上的笑有点假,却也并不在意。
一听这话,那些老练的妇人们心里起了嘀咕,一个未见世面的内省女子,能有今日这样的做派,王范氏怕不是瞒了什么。年轻些的女子们更是听得瞠目结舌,竟当场楞在一处,一个表亲小娘子,竟能这般风光体面,不禁都露出艳羡的神情,但顷刻,又有人意识到,她并非王莞的妾氏,脸上又透出些喜色。也有人倒替高云华不平起来,好端端的一个正妻大娘子,被婆母握了权柄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如一个外来丫头。王莞当年娶高云华进门,也不知何故,王家并未大摆阵仗,甚至不少富户名流都未在邀请之列。显然这进门的媳妇并不合王范氏的意。高云华也不怎么同这些商贾之家的女眷热络,平日来往的,也就邱家、陈家这几位,几乎也都是她们可劲儿往上凑。就这几位,还互相不对付。宴请的宾客里许多都不曾见过这位大娘子,不少人方才竟把韩蓉蓉当成了主母。
韩蓉蓉见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自己身上,便如登天梯,上得云霄,感觉自己快成了众人膜拜的仙子。索性清了清嗓子,命人上了一溜稀罕的果脯吃食,她均一一报上名来:
“这些全是临安城时兴的蜜饯果品,有蜜金桃、蜜林檎、十香梅、酥枣儿、糖寿带、香杖膏、兔耳朵、糖乌李,噢,还有我从蜀中带来的乳糖狮儿,如今呀这宫里头都吃着呢。诸位都尝尝,品品滋味。”韩蓉蓉说笑着一双桃花眼水波荡漾,妩媚动人。
“子然(王莞表字),这真是你家表妹?好一个伶牙俐齿,又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顾主簿难不成看上了我母家表妹,意欲再娶?”王莞也索性同顾赞存玩笑道。
“你若舍得给我做妾,我今儿就领了回去。”顾赞存向来喜好佳丽,同赵宋的士大夫群体一样,也不避讳,但娶字是万不可能,家中自有名门正妻,莫说礼法不允,他自己也从没这般想法。
“我这表妹呀,一般人也招惹不起,劝伯颂兄还是放自己一马。”王莞笑语。两人摇摇头,入席就坐。
“张妈妈,派人去传高氏,今天的场面,她不可避,也该见个礼,省得旁人嚼舌,损了我王家的体面。”
“是,夫人。”张婆子正要转身去寻人,只听王范氏又道:“让大娘子穿合适些才好,嗯?”
“奴婢晓得。夫人放心。”
锦罗院,高云华正吩咐下人烧水给樾儿取澡桶子沐浴,晴绮就引着老夫人屋里的翠柳来传话,说主子和老夫人正等着大娘子去前院。
晴绣打开衣柜捯饬半天,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锦绣衣裳,只是高云华平日都不在意这些,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遵照老夫人的意思办。
“就取我从扬州带来的那件水青罗衫与竹青褙子,底下就配卵白轧丝罗裙。”高云华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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