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卿带萧羽然回了空衍宗。
萧羽然一路都沉默着,魔气还在他体内激荡,让他并不好过。他看着师兄令人心安的背影,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师兄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是他想象不出来的。
回想起师兄那样高贵的一个人为了他下跪的画面,他眼角有些湿润,竟然有种冲动想扑到师兄怀里大哭一场,向他诉说他有多么害怕师兄不要他。
可他之前为了不让心魔有机可趁,对于他倾慕的师兄一直保持着默默关注只敢远观的态度,此刻贸然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怕是会吓到师兄。
他只好继续十分克制地,忍住心中澎湃万千的感情。
裴云卿用通讯器联系上师尊,师徒三人在殿里会面。
萧羽然羞愧低头,不敢面对师尊。
裴云卿只好走上前,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这恐怕是他有史以来话最多的一次了,对话以“师尊,师弟入魔了”作为结尾。
做错了事的萧羽然不安地攥紧衣角,如同八年前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静静等待仙人处置。
容彦放柔眉眼,竟显得九天之外的仙人多了一抹温情,“无事,你我有命定的师徒缘分,成仙成魔,你都是我容彦的徒弟。”
萧羽然愕然抬头,他没想到自己冷心冷情的师尊会对自己不离不弃,——他都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师门的心理准备。
对于入魔这件事,他虽然不悔,却是有愧的。
——他对师尊有愧。
师尊将他从绝境中带出,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幼年失怙的孤儿变成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容彦仙尊的小徒弟,拥有了令无数人欣羡的命运。
师尊给他的,是再造之恩。
他却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放弃了师尊给他铺的阳关大道。
他跪伏在地上向师尊磕了个头,饱含尊敬,“师尊的爱护,羽然此生难忘!”
在容彦虚扶下直起上半身的萧羽然隐忍地偷瞟了裴云卿一眼,心中庆幸的同时,又生怕师兄没懂自己不计后果的行为后隐藏的炙热心意。
裴云卿却整个人木然地站在那,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萧羽然疑惑地收回眼神,师尊没有抛弃他,师兄难道不为他高兴吗?
裴云卿隐在衣袖里的手默默攥紧,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拨去云雾,再拂开骇浪,却发现下面还躺着一块岿然不动的丑陋礁石。
师尊对萧羽然不离不弃的那番话语现在还徘徊在他的耳郭旁,这跟他想要的结果不一样!
他不该因为萧羽然救了他就一时心软,在那群天骄面前护着他,他就该为了正道大义一刀结果了他,然后再对师尊先斩后奏。
可这样,师尊与他之间便会因为萧羽然产生隔膜。不管是出于何种设想,为了还恩还是为了维护与师尊的关系,他将萧羽然带了回来。
……可他明明是想让师尊做这个坏人断了与萧羽然的联系。
然而一句命定缘分便让他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裴云卿张了张口,想对师尊说些什么,譬如正邪不两立,继续留着萧羽然会让空衍宗蒙羞之类的话语,
可是这样的话,就像是把他跟蓬莱岛上那群天骄调换了身份一样,变得迂腐不可言。
还会显得之前他对萧羽然的那番维护,仿佛是个前后矛盾的笑话。
纵然心里不满,他也只能闭紧嘴,对此不发一言。
......
裴云卿简单披了件外袍坐在窗前,既不歇息也不修炼。
好像在等着谁的到来。
一阵风从虚若阁的长廊卷入,裴云卿的床被压出一角凹陷。
裴云卿转过头,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眼神却是涣漫的,同时又很清明。
“你好像很不开心,”绯衣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那张幼态天真的脸开始现了棱角,笑容有些讨好的意味,又像是在邀功,“你给我的任务我都已经完成了!”
他成功地让萧羽然成为了与正道水火不容的魔。
这是裴云卿给他的任务,可他完成任务却不见裴云卿有多高兴。绯衣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感情纷杂繁细得让魔无法理解。
裴云卿有什么好开心的呢?萧羽然成了魔,他的师尊根本不在意。
他们还是在一起。
“真的,什么都抵不过一个缘字吗?”裴云卿静坐半晌终于开了口,像是在问绯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绯衣听到缘这个字,嗤笑一声,他从来不信什么狗屁缘分,在人间为非作歹的那段日子,他的傀儡关细卿是那座善喜寺的女菩萨。
那些信男信女在她座下祈祷上天赐他们一段美好姻缘,他们的祷愿永远以“我想……”“我要……”开头。
他们向一个泥塑菩萨大胆描述着自己的愿望和期许,自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实际上却将内心里潜藏的色.欲一点一滴地具化出来了。
绯衣只要稍微施加一点魅术,世间便能多一段孽缘。
可见缘之一字,始于欲念,忠于欲望。
“绯衣,你信缘分吗?”裴云卿又问了一遍,他仿佛对这个缘字尤其执着。
绯衣嗤之以鼻,“不过就是欲望的美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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