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国仿若看不到、听不见饭桌上发生的一切,一心一意地剥皮吃土豆、吃番薯,时不时喝口粥夹箸空心菜,似乎吃早饭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许兰英把一切看在眼里,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敢保证,在那么多人面前落她妈面子,她妈虽舍不得打她,但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想了想,她干脆转过头照顾四个侄子侄女吃早饭,时不时帮忙夹点菜。
早饭过后,各人拿起各自的农具,准备出工。
“兰英,不准再下河捞鱼了,记得啊!”张桂芬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女儿,“再过几天生产队就分鱼了,到时妈给你分块最大的,让你吃过瘾!”
许兰英乖巧点头答应。今天她也不打算做鱼,等会下工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活呢。
刘芳芳娘家离得不远,也就相近两条村子里的人家。她今天出工的地方离娘家更近,中午下工回家吃饭前特意跑了一趟娘家。
“妈,我回来了!”刘芳芳拉开竹篱笆门,院子里不复以往的整洁,一边拉着的晾衣绳上晾的衣服歪歪扭扭,地上柴火还没收拾好,劈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随意搁在边上。
舒兰从山上摔下来之后,昏迷了两三天,在医院里醒过来,等恶心头晕的毛病浅了,钱也不够了,她只能拖着病躯回家里继续躺,啥事也干不了。医生说,有可能是在滚落过程中,背撞到石头上了;也有可能是两条腿刚好直直撞到树干和石头上,里边哪条筋出毛病了,所以两条腿才没什么知觉。甭管哪种可能,她只知道这辈子很大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啥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人照顾。
大女儿来了几次,匆匆帮她擦身之后就赶回去了。二女儿嫁得远,给了粮给了钱,说肚子里怀了,等生了再回来看她。三女儿嫁得近,每晚都过来给她擦身换洗衣服,之前给她拿了红薯和土豆过来,一看就是她从自己口粮里省下来的;这两天拿的饭菜比之前有营养多了,有肉、有蛋、有鱼,应该是亲家母可怜她,才让女儿送过来的。小儿子才十三岁,刚上完小学,成绩挺好的,但初中是没条件去了,只能领工分下地干活,不然得饿死他们娘俩。
舒兰听到女儿的声音,眼泪又出来了。她现在还有啥用啊,净给孩子们添麻烦了,除了能自己吃饭,别的事情全干不了。就连大小两急,味道从身下飘过来时,她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又尿了、又拉了。
“妈,小龙还没回来啊?”刘芳芳进屋时,手里已经扛着小半盆水,手臂上搭着一条破了好几个洞的毛巾,准备给母亲收拾一下身下的狼狈。
舒兰别过头,擦擦眼泪,应了一声。
刘芳芳把母亲的裤子褪下,垫好的尿布上没有多少湿迹。她嘴唇动了动,想劝母亲别为了少尿少便而不喝水、少吃饭。母亲比之前轻了许多,原本她搀起她都要累出一身汗,现在顶多是脑门上冒点毛毛汗。再这样下去,母亲的身体怎么挨得住啊?
刘芳芳心里酸涩,但两母女之间素来不怎么说软乎话,所有的情绪也只在内心奔涌,面上依然一派沉默。
刚给母亲收拾完,门外传来了走路的声响。刘芳芳扛着水盆走出去,不高的少年坐在门槛处擦汗歇息。
“三姐。”刘小龙站起来,“妈这几天说没胃口,都没怎么吃饭,连水也不怎么喝。今早我特意给她冲了红糖水,她只喝了一口,剩下的全给我喝了。”
刘芳芳点点头,把手中的脏水倒进茅房的尿桶里,从水缸舀来清水,边洗尿布边说:“妈怕累着我们,干脆就不吃不喝了。你跟她多话讲,好好劝她。”
刘小龙扶着墙的右手蓦地收紧,鼻头一下子酸了。好不容易压下突如其来的泪意,低头应了一声好。
“这十二块钱是你姐夫昨晚去他三妹家借的,打了借条,姐和你姐夫要是有能力就先帮你还了,以后你再还给我们。”刘芳芳把十二块钱掏出来,“这点钱你看看怎么用,是给妈看病,还是给家里买粮。”
顿了顿,刘芳芳低声说道,“姐现在也有两孩子,也有自己的难,有时候也腾不出手来,妈的事你就多操心费心。”
刘小龙惊惶地抬头看向三姐,生怕她抛下自己,让他一个人面对重病的母亲、无望的日子。
刘芳芳拍拍他肩膀,“去烧饭吧,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灶膛里的火熊熊烧着,映得乌漆嘛黑的厨房格外亮堂。刘小龙沉默地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突然把头埋在腿间,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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