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对不起，清瑶。”沉默了一会儿，司空南星慢慢低下头，“今日之事是师父不对，你原谅师父好吗？”

清瑶一直觉得师父是张扬骄傲的，在宫里面对爹爹那么强的气场压迫都始终笑语晏晏，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会儿却突然觉得他身边弥漫起一股悲伤，如雾般扩散开来，又像水波一样层层荡漾。

原来长得好看的人只需要低个头，用落寞的语气道个歉，就那么容易被原谅了，清瑶暗骂自己心软，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师父你……”

司空南星却仿佛自顾自地沉浸在往事中，“昨日我告诉你，我爹娘刚去世，我就被亲叔叔赶了出去。那时候我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可是饿啊，没办法只能去拔草去扒树皮吃。可是那些东西实在吃不饱，晚上就去人家的田里偷玉米棒子吃。那几天实在是饿怕了，觉得偷一根不够，便贪心地脱了衣服去包玉米，不料偷了几根却被那家的狗发现了。那狗吠起来，主人家马上就追出来了。”

“我那时候本该马上跑的，可实在舍不得手上掰到一半的那根，便耽误了一下子。等我开始跑的时候，那家人已经认出我了。他一边骂我‘狗杂种’、‘克死父母的妖孽’，一边驱使那条狗来追我。”

司空南星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小，又很饿，实在跑不快。但我却很知道要是被捉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狠了命地在那田埂上跑，草鞋跑掉了都不管，只抱着那一兜玉米棒子不放手。后来被追到了田边的臭水沟，眼看着那狗再扑一下就要咬到我了，我眼一闭就跳到了那水沟里。水虽然不深，但是我那时候太矮了，怎么踮都踮不到底，我又不肯扔掉手里的包袱，只能在那里浮浮沉沉地呛水。那人追到沟边，见我那副样子还不肯放开那些玉米，只恨恨地骂了一声‘饿死鬼投胎’就走了，我这才抓住了一丛芦苇上了对岸。一上岸我就哭了，觉得活着真难，怨恨爹娘为什么不把我带走算了。”

“师父。”清瑶没有想到“一路乞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讲起来却是那般心酸。

“后来，我躲在村外的野地里不敢回去，直到吃完了那些玉米。那日晚上实在没办法了，就对着爹娘下葬的地方磕了个头，从此告别了家乡。可怜我那时候又臭又脏，连个乞讨的碗都没有，就这么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只能呆坐在路边，偶尔也会有几个好心人丢给我一个馒头吃。”

司空南星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讲别人的事儿，好似那些不堪的过往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流浪了好几个村子后到了一个稍微繁华些的小镇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妇人，她把我带回家洗干净了，还让我吃上了几顿饱饭。她说她家男人是个小贩，每个月都会去城里走一趟，听得那城里有座‘悯孤堂’，专门收容我这样无亲无故的孤儿。我听了高兴坏了，那几天在她家卖力地干活，什么都去抢着做，也不敢吃十分饱，生怕被人嫌弃了。后来她男人果然将我带到了那‘悯孤堂’，我看那里的小孩虽然穿得破旧却整齐，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开心地对那男人和那堂主磕了好几个头。”

清瑶见师父顿了顿，忙问道：“那‘悯孤堂’就是师父之前说的小倌馆吗？”

“不是。”司空南星拍了拍急切的小徒儿示意她耐心些，“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便被赶上床睡了，我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却发现换了地方。后来在那地方，我不肯听话，便日日挨打，又过上了吃不上饭的日子。小荷花，师父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只是告诉你，因为小时候那些不堪的往事，所以我对食物有些执念，一分一毫也不愿意浪费。但是我刚才想了想，我是我，你是你，我可以遵从自己的想法，却不应该将它强加在你身上。”

清瑶对这种有些煽情的场面实在是无力把控，忙开口道：“师父为何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想起来白白让自己难过，我又不会真的怪师父。”

司空南星静静地望着她地眼睛，“我今日在想，也许是我错了，你毕竟是公主，我万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让你过着这样的日子。我这样做，和当初把我赶出来的叔叔有什么区别？”

“我也有错，我不该对师父撒野，况且，况且那排骨我其实还是爱吃的，我只是和师父赌气。师父是个好师父，这一个月来我真的学会了很多东西。”

清瑶听着他责怪自己的话，觉得有些难过，“师父不要总是自责了，我说过，要是我不愿意谁也勉强不来的。我这会儿有些饿了~”

司空南星望着她晶亮亮的眸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你知道饿了啊，我还怕你不吃东西呢，在这里说了那么久。朝云，快端进来吧。”

清瑶探出半个身子，只见朝云端进来一盘饭，却不是普通的白米饭，而是和中午的豆角、土豆、排骨炒在了一起，又加了些黄澄澄的鸡蛋。

清瑶顿时兴趣大增，拿着筷子拨拉着酱红色的饭粒，“师父，这是什么做法？”

“你是阳春白雪，哪懂我们这下里巴人的吃法，”司空南星坐回她身边说道：“这是炒饭。”

“炒饭？饭不都是蒸煮的吗，还能炒着吃？”清瑶那小银勺子舀了一大口，特地挑了有大块鸡蛋的地方下手，“好香呀！”她由衷地称赞道：“这可比那平时的饭好吃多了，为什么宫里从来没有跟给我做过？”

“最平凡的才是最美味的，你日日山珍海味都吃不过来，哪有御厨敢给你做这碗民间的炒饭，别被你父皇砍头咯。”司空南星戏谑地望着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的小徒儿，“慢点吃，别噎着了。”

“师父吃饭了吗？”清瑶拿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大口，还特地拿筷子加了块肉多的排骨放在尖上，“师父一起吃。”

“我吃过了。”司空南星婉拒道，“你自己吃吧，吃完就带你出去玩。”

“那你把这口吃了。”清瑶强行将那勺子凑到她师父嘴边，一脸“你不吃我就继续生气给你看”的无赖样子。

司空南星无法，只得张大了嘴把那一大勺都塞进了嘴里。清瑶望着往日玉树临风的师父鼓着腮用力咀嚼的样子，无法控制地笑出了声，一只手还用力地拍着床板。

朝云望着那油腻腻的小手在雨过天青的褥子上用力的摁下了几个手掌印，简直是无语凝噎，得了，早上刚换的整套被褥又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