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施俪在慌乱中向后一仰,差点跌坐到地上:“我,我……抱歉,夫人,我失礼了。”
“唔,我忘了清国人总是趋于保守。”伊丽莎白捻了捻手指,那里还残留一点软而滑的触感,“希望我没有真的吓到你。如果不幸真的有,请相信那绝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她仔细观察了她的小女孩儿的表情,审慎地认为她脸上的羞涩远多于恼怒,于是稍微放下心来。她的兔子小姐看起来太惊慌失措了,以至于伊丽莎白心中竟然少见地升起一丝愧疚——
就好像她是个调戏纯洁少女的街头混混,无情损害了她宝贵的贞节。
据说在清国,这样的行为会被少女的父母找上门来,要求她与他们的女儿结婚以表示“负责”。
伊丽莎白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得眨了眨眼:别傻了,你想被绑上绞刑架还是被当众烧死?!
“我并没有被吓到,夫人,您不必为此感到歉疚。”傅施俪低声说,“只是您忽然靠近,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她想说:夫人,您靠得太近了。
但那太暧昧了,话在嘴里绕了两圈,说出来时被刻意表达得云淡风轻。
伊丽莎白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在心底庆幸自己小小的慌乱没有被发现。这是种陌生的感受,伊丽莎白将它暂且归为烦心事太多引起的胡思乱想,一瓶威士忌就可以完美解决。
“你的性格确实比安娜或者其他的同龄人要安静温顺一些,不过我对此还算满意。”她挖一勺果仁糖蛋糕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转移话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宝贵意见,我想来自不同环境的看法能够给我一些启发。”
“愿闻其详,夫人。”
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唔……如果一个人忽然改变了脾气秉性和行事风格,你会相信他确实做出了改变吗?”
尽管安妮认为是亲情打动了她的父亲,但作为更了解他的女儿,伊丽莎白下意识地不能相信——这太反常了,她知道她的父亲从前是个多么顽固的人。
“坦白说,夫人,我认为这不可能。”傅施俪低声说。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一个人的天性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他行为异常,那他一定是在伪装。”
伊丽莎白惊讶地看着她:“我可以知道你这么说的原因吗?”正如她所说的,雪莉温顺又安静,她几乎没有如此暴躁断言的时候。
是的,她的状态已经称得上是难得的暴躁了。
傅施俪看起来非常难堪。
她有点粗鲁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把它们揉得乱糟糟的,显然在心中经历了十分难熬的斗争。
“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不列颠吗?”她低着头,语速飞快,根本没想让伊丽莎白说话,“因为我母亲把我卖给了人贩子,为了给她自己,还有我弟弟换一点钱来维持生计。”
“她抽烟败光了家业,气死了我父亲,让我弟弟病得快死了没有钱治。她几次都想卖了我,我父亲不肯;后来他死了,她又得靠我做事养活。她卖我之前,装作全部改好了,像别家的娘一样。可她只是装的,只是为了把我卖掉。”
她飞快地把那些捂得流脓的过往讲出来,好像话出口时的速度快,她的心里就不会觉得难过了一样。
但事实是,傅施俪不但感到非常难过,她还难堪得要命。那些被伤害的往事,当它们不得不被翻出来时,往往已经腐烂成大片无法治愈的烂疮:它们又臭又痛,还涨大得让人难以忽视,只要一眼就能被所有人看清。
伊丽莎白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这个话题对彼此的杀伤力。
她理应是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但也许是她们太熟悉和相处亲密了,现在她也觉得坐立难安——尤其傅施俪说她的母亲因为抽烟败光家业的时候。
她是个冷血贪婪、草菅人命、疯狂攫取财富的资本家,但现在,伊丽莎白感觉到自己早就萎缩成干儿的良知正在心里疯狂地蹦跳叫嚣:
哦,看呐,肮脏的伊丽莎白!她因为你们搞出的鬼东西家破人亡!你不会被宽恕,你活该死后下地狱!想想你们刚遇见时她的样子,穷困潦倒,冻得发抖!这都是因为你们啊,伟大的不列颠!
上帝啊!我真不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伊丽莎白在心里痛苦地呻|吟。她已经无心思考这个问题原本的答案,探究她父亲行为背后的动机,她满脑子都是怎么开口缓和气氛,从这无边的尴尬中脱身。
“哦……我想,这真是太令人感到遗憾了,我亲爱的雪莉……”伊丽莎白干巴巴地说,“我想,呃,非常沉痛。呃,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希望这没有让你过于,呃……”
她显然非常少遇到这种情况,尽管已经尽量真诚,但还是显得十分苍白无力,甚至有点结巴。
“感谢您的安慰,事实上我已经并不会因此而感觉到非常悲伤或者愤怒了。”
傅施俪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淡温和,要伊丽莎白说她看起来甚至有点麻木了:“抱歉,夫人,我看起来又给您增添了不必要的烦恼,请原谅我的失态。”
她的仪态依然完美符合安妮夫人的要求,除了眼眶红通通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受了欺负。她乖巧地欠一欠身,像往常一样迅速而妥帖地整理好了只剩残渣的甜点碟,又为她的夫人在绘制了美丽花纹的骨瓷茶杯里倒好新的红茶,然后推着她擦得亮闪闪的银餐车沉默且匆忙地离开了。
“这次你可把事情搞砸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望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她把文件扔到一边去,嘴里沮丧地嘟囔。
“你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呆瓜,不是吗?呆瓜伊丽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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